第一部 第一章 牧歌(第4/10页)

正如他所希望的那样,毕司沃斯先生即使到了这样的年龄似乎也不大可能和他的哥哥们一起在水牛塘里工作。梵学家反对他靠近水;即使有人说泥浆不是水,即使在那里的一个意外也许就能移除拉各胡的恐惧之源,但无论是贝布蒂还是拉各胡都不愿违背梵学家的警告。他们想着再过两三年,等到毕司沃斯先生可以用镰刀的时候,可以让他加入割草的男孩儿女孩儿们。这些孩子和看管水牛的男孩之间总是时不时地争吵,不过哪一方占上风是不言而喻的。看管水牛的男孩子,腿上糊着白色的泥块,用小棍或轻弹或抽打水牛,冲着牛群大喊大叫,让它们听命,是行使着权力的人。而割草的孩子们在路上灵巧地走成一队,他们的头被捆得又高又宽的湿漉漉的草堆遮住了,几乎看不见,而且因为头上负载的重量和遮在脸上的青草,他们对挑衅和辱骂只能报以含糊的简单回应,这势必使他们处于下风。

但毕司沃斯先生是要去割草的帮队的。之后他将要到甘蔗地里去,撒种、清理、种植和收获,他将根据所做的活计领薪水,而他所做的活计将由一位监工用一根长长的竹竿衡量。他将生活在这里。由于不识字,他永远都不可能成为一位监工或者称重员。也许,许多年以后,他可能攒够钱去租或者买几亩地,种植自己的甘蔗,然后按照种植园规定的价钱把甘蔗卖给他们。但要实现这一切,除非他拥有同哥哥普拉塔布一样的力气和乐观态度才有可能。因为这正是普拉塔布的轨迹。普拉塔布虽然一生都是文盲,但是他将比毕司沃斯先生富有;他将比毕司沃斯先生早许多年拥有自己的房子,一栋高大结实的好房子。

然而毕司沃斯先生始终没有去种植园工作。即将发生的事情带他远离了甘蔗地。那些事情没有引领他走向富裕,但却让他能在以后的岁月里通过阅读马可·奥勒留的《沉思录》得到安慰,尽管那时他只是躺在斯林百金床上,身处那间陈设着他大部分财产的斗室。

隔壁邻居达哈里买了一头怀孕的母牛,小牛出生的时候,达哈里因为妻子在外工作,两人又没有孩子,就让毕司沃斯先生白天给小牛喂水,酬劳是一周一个便士。拉各胡和贝布蒂都很高兴。

毕司沃斯先生非常喜爱这头小牛,因为它纤细的身体看起来几乎不能承受它的大脑袋,因为它颤抖的骨节分明的腿,还因为它那双大大的悲伤的眼睛和粉红色的憨憨的鼻子。他喜欢看小牛热烈而又随意地吸吮母牛的乳房,细瘦的四肢摊开在地,脑袋几乎被它妈妈的腹底遮住了。他不仅给小牛喂水,还带着它散步,领它穿过潮湿的珍珠茅草地,走过甘蔗地中间布满车辙的小路,迫不及待地喂它各种各样的青草,但却无法理解为什么小牛不情愿从一个地方被领到另一个地方。

就是在这样的散步途中,毕司沃斯先生发现了那条小溪。那里肯定不是拉各胡带着普拉塔布和普拉萨德游泳的地方:水太浅了。但肯定是贝布蒂和德黑蒂星期天下午洗衣服的地方,她们回来的时候手指都被水浸泡得发白起皱。小溪在竹林里流过大大小小、五彩斑斓的光滑的石头,清凉的流水声混合着尖细的竹叶发出的沙沙声、高大的竹竿摇摆时发出的咯吱声以及它们互相摩擦时发出的叹息声。

毕司沃斯先生站在小溪边向下看去。急流和水声使他忘记了它并不深,石头似乎异常滑溜,他恐慌地爬上岸,再次盯着溪水,此时再一次无害的溪水;而小牛懒洋洋地不高兴地站在一边,对竹叶没有一点兴趣。

他不断地到他被严禁靠近的小溪那儿去。它的欢乐似乎永不止息。从一个小小的旋涡里——就在岸边的阴影中,他看见了一群黑色的小鱼,它们和周围背景的颜色如此相近,以至于很容易被错认为水草。他在竹叶上躺下来,慢慢地伸出一只手,但当他的手指刚一触及水面,小鱼就扭动着轻快地游开了。从那之后,他看小鱼的时候就不会试图去捉它们。他只是注视着它们,然后往水里扔东西。一片干枯的竹叶就能在鱼群里引起不小的震动;一小节竹枝会给它们带来更大的惊吓,但是如果他静止不动,也不再扔东西的话,鱼群就会重新安静下来。然后他会朝水里吐唾沫。虽然他不像哥哥普拉塔布吐得那样好——普拉塔布随便用力一吐,都可以在唾液落地的地方发出回响,毕司沃斯先生还是很惬意地看着他的唾液在被冲到小溪的主流之前在黑色的鱼群上方缓缓地旋转。他偶尔试着钓鱼,用一根细竹竿、一段渔线和一根弯的别针,不过没有鱼饵。鱼并不咬钩;但如果他剧烈地摇动鱼线的话,它们就会惊惶不已。在注视鱼群足够久之后,他会朝水里扔下一根小棍;然后他就能心满意足地看见整个鱼群立刻四散逃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