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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指着最后4位数——6469,说:“这就是你的号码,”领班大声喊道。流水线已经开工了,喧闹声吵得人听不清旁边人说的话。“所以,把这个号码背下来。”

罗尼咧嘴笑笑,真想说这里和监狱一模一样。但是,他没说出来,领班做了一个手势让他跟上,然后把他带到工位上。一辆半成品汽车正从身边慢慢移动过去,车身涂着鲜艳的漆料,闪闪发光。车还真好看!尽管习惯了满不在乎,罗尼还是感觉,见到汽车时自己兴奋了起来。

领班冲着他的耳朵大声吼:“你要装上三个底盘和车厢的螺丝钉。这里,这里,还有这里。螺丝钉在那边的盒子里。用这个电动扳手。”他把扳手塞到罗尼手里。“明白了吗?”

罗尼可没把握。领班拍了拍另一个工人的肩膀。“给这个新来的看看,由他来负责这里。我要把你调到前悬挂去。抓紧啊。”领班走了,看上去还是比他本来的年纪显老。

“看着我,兄弟!”那个工人抓了一把螺丝钉,将身子探进汽车门口,手里拿着电动扳手,电线在后面拖着。罗尼还在伸着脖子探着头,想看清楚是怎么弄的,那人就猛地退出来了,撞在罗尼身上。“看着点儿,兄弟!”他转到车身后面,潜入车厢,手里还有两个螺丝钉和那把电动扳手。

他回头喊了一声:“看懂了吗?”那人又装了一辆车,然后看见领班新给他的指示,于是说了一句,“都归你啦,兄弟,”就消失了。

尽管周围一片喧闹,也能看见近处的几十个人,罗尼却感到了此生从未有过的孤独。

“你!嘿!接着干!”是领班在喊他,从流水线另一边挥着胳膊。

刚才那个人装好的那辆车已经远去。简直不可思议,流水线的速度明明已经很慢了,下一辆车还是来了。只有罗尼一个人继续装着螺丝钉。他抓了几个螺丝钉,跳进车里,摸索着要装螺丝钉的位置,找到一个,然后发觉自己忘拿扳手了,又回去拿。等他再跳回车里,不料又被沉甸甸的扳手砸伤了手,关节磕到金属地板,擦破了皮。他好不容易才开始拧上一个螺丝钉,还没来得及把第二个螺丝钉放进去,汽车就往前移了,扳手的电线也跟着收紧。很快,扳手已经够不着了。罗尼把第二个螺丝钉留在地上,将身子退了出来。

接下来一辆车,他费了好大劲才把两个螺丝钉都放了进去,终于成功拧上了,不过拿不准拧得够不够紧。再接下来一辆,他干得更好了;之后又是一辆。他渐渐地掌握了使用扳手的技巧,不过拿起来还是挺沉的。他满头大汗,手上又被擦破皮了。

一直到装完第5辆车,他才想起来,车厢里还有一个地方需要装螺丝钉。

惊慌失措的罗尼四下望了望。没人注意到。

流水线两边,邻近工位的两个人都在装轮胎。心思都在自己的工作上,根本没人留意罗尼。他朝其中一个呼喊:“嘿!我有几个螺丝钉忘记装了。”

那个工人头也没抬,大声答道:“算了吧!装下一辆。后面检修的伙计会把剩下的装上。”他顿时抬头笑道:“也许会。”

罗尼开始从每辆车车厢往底盘装第三个螺丝钉。他必须得加快步伐才能赶得上。还需要将整个身体都探到车厢里面,第二次装的时候,他的头撞到了车顶盖。这一下,把他撞了个半昏迷状态,他多么想歇一歇,可是下一辆车又来了,他只好晕晕乎乎地接着干。

他逐渐明白过来。第一,流水线的速度比表面看起来要快;第二,比速度更咄咄逼人的是它的来势汹汹。流水线就这么转啊,转啊,转啊,无休无止,不屈不挠,任凭人类示弱求饶,它都无动于衷。这就仿佛什么也无法阻挡,汹涌而来的潮汐一样。除非是每天半个小时的午休时间,或者下班,或者怠工,其他时间,无一例外。

第二天,罗尼就成了搞破坏的怠工者。

那个时候,他已经换了好几班岗了,从拧底盘螺丝钉,到电气连接,再到安装驾驶杆,然后又到装挡泥板。他听人说昨天缺人手,所以一片慌乱——这在星期一是常事。星期二,他感觉干固定工作的人多了,可是领班还是用罗尼去填缺补漏,别人换班休息的时候就让他顶上。所以,什么都学不着,每次到一个新的工位上,他新活儿还没学会,就已经好几辆车过去了。通常,要是领班在旁边看到了,就会抓住没干好的活儿;要是别的时候,也就顺着流水线往下走了。偶尔也会有这种情况,领班即便看出了不对劲,也懒得管。

一切就这样过去,而罗尼越发感到疲惫不堪。

昨天下班的时候,他那瘦弱的身体到处都感觉酸痛,身上还有好多地方青一块、紫一块的。那天晚上是他很多年来睡得最安稳的一觉,要不是伦纳德·温盖特留下的廉价闹钟,第二天早上一直不停地响,他都不会醒。罗尼都搞不懂自己为什么要爬起来。过了几分钟,他对着破瓷脸盆上面挂着的那面裂了的镜子自言自语:“你这个傻瓜,你这个大烟鬼,还不爬回床上打呼噜去?还是说,你就是想当白人的黑奴才呢?”他横眉冷眼地朝镜子里的自己瞪了一眼,不过并没有回到床上。相反,他又一次去厂里上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