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米格尔几乎将一堆邮件翻了个底朝天。索妮娅终于看到他拈出了一张信笺。此时已过了午夜时分,她担心米格尔会因疲惫不堪而无法坚持。梅塞德丝的故事如果已剧终,那么它有着一个幸福的结局,索妮娅也许该知足了。

“你真的不累么?真的还能再坚持一会儿?”她关切地问道。

“不累,不累,”他答道,“我今天必须给你念这封信。这是她最后写下的东西,是在她婚后不久。”

英格兰为我提供了一个向往已久的避风港。虽然有时候我仍然觉得自己是个异乡人,但在这里,善良的人有许多许多。

当然,是舞蹈让我的灵魂保持鲜活,自从到达这里的那一刻就一直如此。英国人对西班牙人的了解恐怕就限于:总是穿着巨大的荷叶边舞裙,在响板的咔哒节奏中纵情狂舞。演出会唤起我的记忆,让我想起我是谁,然而有时,不过多沉湎于记忆似乎更好。

还有,当然,我嫁给的这个非凡的男人,让我成了最幸福的人。我可以爽快地告诉你,我们相遇时他比我年轻,但他有一张和蔼的面孔,还会跳舞,正如英国人常说的“像弗雷德·阿斯泰尔 (20 世纪30 年代好莱坞歌舞片巨星。)一样”。虽然他的金发白肤与格拉纳达人的长相不同,但我仍然敢肯定你会喜欢……

索妮娅屏住了呼吸。她几乎不敢听到那个名字。

……杰克。

索妮娅紧紧咬住嘴唇,下唇几乎要流血了,拼命抑制的泪水让她的脖颈和胸脯痛苦地悸动。她决心不让米格尔看出这封信对她有怎样巨大的影响。她不敢保证现在是解释的好时机。他还有一点没读完。

这里,没有人真正了解西班牙。对我的新任夫君,我也极少谈到格拉纳达。对祖国内战的憎恶,我更是只字不提。

我仍然想知道贾维尔遇到了什么事,我也会时常想起他。

考虑到家庭的变故,或者还有我深爱的这个男人,我想你会理解我为什么不肯回去。

梅塞德丝

第一次,索妮娅发现强忍泪水的并不只有她一个人。米格尔早已泪流满面。她很困惑为什么他会如此悲伤,因为这个故事对他来说早已是旧事。她伸出手臂抱住米格尔,抽出一张纸巾递过去,好让他擦去泪水。

“我能看出你多么喜爱他们,你爱拉米雷斯一家。”她柔声说。

他们相对而坐,默默地过了一会儿。索妮娅需要时间思考。现在,没有任何疑问了。这就是母亲的故事,而昨天她还对此一无所知。对母亲的内心世界,她深感震撼。假如父亲获悉妻子的详细经历,显然也会有同样的感受。她不由得想到,这些真相对一个来日无多的老人可有丝毫用处?

梅塞德丝的故事就放在面前的桌上,米格尔用扭曲变形的苍老手指捏起信笺,小心翼翼地沿着原来的折痕叠好,装回信封。索妮娅知道,这些信件已经被一读再读,这很怪异。为什么母亲写给外婆的信对米格尔竟如此重要?她的心跳起来,她也不明白是为什么。自己为什么会想到这个问题?

米格尔望着索妮娅。她知道他有话要说。

“感谢你能听我说这些事。”他说。

“不用谢我。”索妮娅说着,竭力控制自己的感情,“应该是我谢你才对。是我让你告诉我的。”

“对,但你是多好的一个倾听者啊!”

轮到她说了。她曾经多么渴望向米格尔展示随身携带的那些照片,而现在,她已经确信梅塞德丝·拉米雷斯跟自己的母亲是同一个人,展示照片已不再荒唐。

“这是有原因的,你知道。”她一边说,一边在手袋中翻找。她找到两张照片。一张是少女时期的母亲,穿着弗拉门戈舞裙。另一张照片上则是一群孩子坐在一只木桶上。

米格尔拿起第一张。

“这是梅塞德丝!”他激动地说,“你到底是从哪儿弄来的?”

停顿片刻后,她说:“我父亲给我的。”

“你父亲?”米格尔难以置信地惊叫道,“我不明白你在说什么!”

内心挣扎了好一会儿,她终于说出了这句话:

“梅塞德丝是我母亲。”

老人瞠目结舌。索妮娅担心起来。但片刻之后他就恢复了常态。他全然不信,不停地用力摇头。

“梅塞德丝是你的母亲……”

一瞬间,他沉默了。他的凝视几乎让索妮娅气馁。

“看,”他指着第二张照片中的那群孩子说,“你知道这些孩子是谁,对吗?这是安东尼奥,这是伊格纳西奥,这是埃米利奥……这是你的妈妈。”

“太不可思议了。”索妮娅平静地说,“是他们。”

米格尔缓缓站起来,说:“我想你得喝点什么。”

索妮娅看着他穿过房间,心中对他的柔情如潮水般涌来。米格尔返回时拿着两杯白兰地,他们又一起坐了一会儿。有太多话要说。索妮娅明白了,为什么只有米格尔的咖啡馆能吸引她,而不是别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