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无论政治风云如何汹涌澎湃,孔查忧虑的是普通百姓业已争得的权利正在日渐销蚀。她尤其为女性的境遇再次低落而痛惜。在西班牙历史上,这是女性第一次能够进入公共事务领域,参与政治。几千名女子上了大学,参加体育运动,甚至参与斗牛活动。

孔查和朋友曾经俏皮地将女性的新自由称作“解放和内衣”,因为现在人们可以时不时地在报纸上看到令人兴奋的新潮女士内衣广告。嫁给巴勃罗使她从贫苦的农村脱身,她希望看到梅塞德丝能过得更好,而不只是在咖啡馆里擦洗玻璃杯并将它们排列整齐。先前,看到女儿在一个充满机遇的社会中长大,她对女儿的未来深感欣慰。女人可以从事专业工作,也可以坐上掌握权力和影响力的位置。虽然梅塞德丝似乎除了舞蹈什么都不考虑,但孔查只将舞蹈视作她幼稚的消遣方式。

她不担心儿子。他们已经有了蒸蒸日上的事业,前途无量。

“格拉纳达充满了机会。”她对梅塞德丝说,“想象一下吧,西班牙其他地方该有多好!”

对于祖国其他地方的模样,梅塞德丝的了解十分有限,但她仍赞同似的点点头。对于母亲,赞同总是最好的回应。她明白,孔查并不将她的舞蹈当回事。一年年过去了,她知道舞蹈就是自己想做的一切,但要让父母信服这一点却十分困难。三个哥哥都赞赏她的雄心。从拥有第一双弗拉门戈舞鞋的那个小人儿,到如今能与每一位格拉纳达人媲美的舞者,他们一直在看妹妹跳舞。梅塞德丝知道,哥哥们理解她的渴望。

孔查的乡下亲戚透露了一些传闻,说那些失去土地的农民再次遭到了恶劣的对待。孔查开始向家人控诉,这一切何等不公平。

“共和国绝不应该发生这样的事!”她慷慨陈词,“难道不是吗?”

即使丈夫一直保持世故的中立态度,孔查也期待孩子们的回应。巴勃罗发现,到目前为止,中立是最好的立场,毕竟他是开门做生意的,不希望埃尔巴瑞尔咖啡馆被人贴上色彩太过明显的政治标签。而格拉纳达的某些酒吧这时已经成为一些特定团体的聚会之地。

安东尼奥咕哝了一声以示赞同。对于变幻的政局,他比家中任何人都关心。他一直在密切关注西班牙议会的大事,如饥似渴地阅读新闻报道并铭记在心。虽然格拉纳达市有强烈的保守倾向,但安东尼奥像母亲一样自然地偏向左翼。若不是他总习惯与伊格纳西奥争执,家人本来不会发现这一点:两位少年濒于爆发冲突。

事实上,从童年起,这两个孩子就在和对方争夺一切,从玩具到书本,甚至到谁应该吃掉篮子里的最后一片面包。伊格纳西奥永远不承认年龄和优先权有什么关联。现在,二人之间的不和扩展到了更为严肃的政治领域,虽然肢体冲突比幼时少了很多,但现在的争斗却带着仇恨。

两个哥哥争吵时,埃米利奥总是沉默。他不想介入。他知道伊格纳西奥或许会作弄他。梅塞德丝偶尔打断他们,哥哥们激烈的争吵让她心烦。她希望他们彼此相爱,在她看来,这种憎恶似乎不该出现在兄弟之间。

导致二人背道而驰的另一个原因,是伊格纳西奥在斗牛爱好者中坚不可摧的地位。被这项运动——或者说艺术,很多人这样认为——吸引的,基本是那些最保守的格拉纳达人。他们是地主和富人,伊格纳西奥欣然接受了他们的态度。巴勃罗和孔查并未反对,他们希望儿子成熟起来,明白理智更多地存在于中间立场中。同时,安东尼奥发现伊格纳西奥正大摇大摆地步上欲望之路,并未打算掩饰。

家里的气氛似乎只有在伊格纳西奥出门斗牛时才会放松。作为花镖手的日子已经结束,他也度过了只能与小公牛搏斗的见习斗牛士时期。如今,他已经成了一名羽翼丰满的斗牛士。在晋级仪式上,专业人士都看到了他惊人的才华。不仅在格拉纳达,还有塞维利亚、马拉加和科尔多瓦,无论去哪里表演,伊格纳西奥的声望都与日俱增。

埃米利奥长大后,对二哥的憎恶甚至超过了安东尼奥对二弟的反感。在所有事情上,埃米利奥与伊格纳西奥都本能地背道而驰。伊格纳西奥嘲笑埃米利奥:对吉他太有激情,对女人缺乏兴趣,不是大哥口中那种“真正的男人”。埃米利奥与安东尼奥不同。面对伊格纳西奥的嘲笑,安东尼奥会奋起反驳,词锋比伊格纳西奥的更激烈、更巧妙。埃米利奥却会沉默地退缩到音乐的世界里。他没兴趣反击,懒得吵架,不愿意采用伊格纳西奥能理解的方式——拳头或者反唇相讥,这却让二哥更加恼火。

梅塞德丝比哥哥们更善于处理人际关系,但她一直浑然忘我地沉浸在音乐与舞蹈的世界里。在她看来,从五岁到十五岁,事情几乎没什么变化。大部分时间,她仍在阁楼中听三哥弹吉他,或者去毕巴蓝布拉广场后面她最爱的那间店铺。那间店铺能缝制全城最华丽的弗拉门戈舞裙。她与店主闲谈,用手指触摸那些衣裙,感受裙摆上的褶皱,任夸张的褶皱在手指间流水般滑过,如一个即将出嫁的新娘在精心选购嫁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