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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好吧,我问问爸妈。”

“谢谢你,埃米利奥。贾维尔·蒙特罗和他父亲一样厉害。”

他看得出妹妹非常激动。那位年老的女士曾经说过,假如贾维尔·蒙特罗能有他父亲一半英俊,或者能有他父亲十分之一的吉他演奏才华,就值得大家去看一次。

确切地说,贾维尔·蒙特罗并不是陌生人,很多吉卜赛人都听说过他。这次他从家乡马拉加应邀来这里演出。乐手总是来自外地,但这一位让本地人前所未有地激动。他父亲和叔叔都是弗拉门戈界大名鼎鼎的人物,而一九三五年的这个夏夜,人们争相传颂的这位“少年天才”——这就是人们对他的称呼——也要来格拉纳达演出了。

当他们走进没有窗户的幽深山洞时,一个坐在椅中的身影已经在静静地弹奏一节华彩乐段,那是开篇曲目中的一段变奏。至于那位乐手,大家只能看到他的头顶,乌亮的黑发垂下来遮住了他的容颜。他带着柔情蜜意朝吉他俯下身,看上去像在倾听,仿佛是乐器给了他音乐。附近一张桌子边,有个人精巧地敲击出节奏。

差不多有十分钟,人们陆续进入房间,他都没有抬头看一眼。后来,他才抬起头,朝观众中间幽幽地望了一眼。这是一种极为专注的神情,他乌黑的眼睛只是看着座位上几个人影的轮廓。灯光从乐手们背后照下来,他们的脸庞藏在阴影里,黑色的侧影笼着一圈光晕。

二十岁的小蒙特罗是所有观众目光的焦点。他看上去比实际年龄更显年轻,下巴上的酒窝赋予他一种令人意想不到的纯真。他身上甚至有一种柔美的气质,那浓密乌亮的发丝和姣好的面容比大多数吉卜赛男人都美。

从看到他的那一刻起,梅塞德丝就怔住了。作为一名男子,他的相貌未免太完美了。他的脸庞再一次埋进乌黑的发丝中时,梅塞德丝竟感觉有些可惜。她希望他能抬头望向观众,好让她继续端详他的脸庞。他的手指懒散地弹拨琴弦,似乎在等更多观众走进房间。显然,在房间里没坐满之前,他不打算正式演奏。

半个多小时后,没有任何明显的提示,他开始弹奏了。

对梅塞德丝来说,他的弹奏令人印象深刻。就在那一刻,她的心脏就像爆炸了一样。强有力的节奏在她耳中回荡,像无意敲响的鼓点一样震耳欲聋。她坐在低矮局促的凳子上,抱紧自己,试图平息身体的颤抖。她从未听过有人这样演奏,甚至那些演奏了半个世纪的老乐手也弹不出这样精巧的声音。

这位弗拉门戈乐手与吉他浑然一体,弹出的节奏和曲调像电流一样在观众中穿行。和弦和旋律与敲击乐手的叩击声一起,从乐器上散发出来。仿佛有一只看不见的手正在操控一切,他平稳的演奏技巧与独具匠心的音乐让所有人惊叹。室温明显升高,“太棒了”,一声声含混的赞叹在房间中像帽子一样传递。

汗珠在贾维尔·蒙特罗的脸上凝结,当他抬头后仰,人们才发现他的身体因全神贯注而扭曲,细密的汗水像小溪一样从脖颈处流下。鼓手替了他几分钟,好让他休息片刻。他又一次茫然地向观众的头顶望去,甚至没有与观众对视。从他坐的地方看,观众只是一个并无定形的庞然大物而已。

又一支曲子开始了。二十分钟后演奏结束,他朝观众点点头,从椅子上站起来,穿过热烈鼓掌的人群离开。

他从梅塞德丝身边走过时,她感觉到他夹克衫的衣角拂过她的脸庞,还闻到他身上一丝酸甜的气息。一种类似恐慌的感觉瞬间席卷了她。像痛苦一样强烈,先前剧烈的心跳现在再次袭来。在霹雳般短暂的一瞬间,她多年以来从其他弗拉门戈舞者的舞姿中模仿而来的爱与悲伤,在这一刻变成了真实。之前的所有表演都成了这一刻的彩排。

也许以后再无可能见到这位男子,这种痛苦和绝望让她有些忘我,几乎要大声喊出来:“站住!别走!”理性和沉默也无法阻止她。她站起来,追随他的脚步而去,留下埃米利奥与山洞里的其他人对刚才观赏的演出议论纷纷。

在这种演出中,这样热情高涨的氛围并不罕见。但即便如此,这位演奏者仍然比最优秀的乐手还要技高一筹。这一点所有人都赞同,面对他惊人的才华,即使是观众心底那一分略带敌意的嫉妒,也要让位于敬佩之情。

清新的空气扑面而来,梅塞德丝忽然差点失去勇气。那位吉他手的身影就在门外的树影里。香烟炽热的光亮暴露了他的存在。

突然间,她的勇敢几乎显得厚颜无耻。

“先生。”她低声说。

蒙特罗已经习惯了这样的主动追求。技艺精湛的乐手在某位观众眼中总能成为无法抗拒的诱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