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共和国成立几个月之后,许多幻灭接踵而至。埃尔巴瑞尔咖啡馆中的闲谈中出现了一些流言,诸如左翼内部的分化开始加剧。还有些人抱怨说,以社会党为首的共和国政府并没有像承诺的那样迅速消除贫困。在一九三一年底之前,争端就已经出现。一些工人觉得政府没有保护好他们的利益,于是举行了抗议活动,警卫人员与之发生了冲突。

有人渴望回到富人和特权阶层的统治之下,许多人厌恶现在的自由主义,谴责它导致了一波又一波令人难以容忍的违法乱纪行为。在接下来的几年中,人们一有机会就起来反抗。新政府干涉天主教教堂事务,限制宗教游行和庆典活动,很快,它在保守派群体中也失去了支持。这些措施被视作对传统生活方式的严重威胁。由于开设了许多与宗教分离的新型学校,教会的权力也遭到削弱。教会、地主和富人阶层都对新政权怀有怨恨,痛惜自己失去了不可挑战的权力。

甚至在政府内部也开始出现分化,这种态势被渴望颠覆它的人利用。一九三三年年初,加的斯省的一群无政府主义者围攻了卡莎维哈斯镇的国民卫队岗楼,宣布自由共产主义的到来。这是该省出现的暴力狂潮中的一部分。斗争无可避免地爆发了。

“但这些人难道不应该和共和政府站在同一边吗?”孔查评论道,“我真不理解。如果他们自相残杀,我们就会再次回到独裁时代!”她的目光越过安东尼奥的肩膀,望着当天的报纸。

“从理论上说的确如此。”他回答,“但我敢肯定,这些工人并不觉得政府站在他们那边,大部分人都失业一年了。”

安东尼奥说得对。这些饥饿难耐的“革命者”一直生活在绝望边缘,依靠乞讨、偷猎和偶尔得到的慈善援助苟延残喘。一份宣布提高面包价格的公告终于让他们奋起反抗。

几天之后,事态就恶化了。增援的国民卫队和防暴警察从加的斯赶来,试图镇压起义。他们包围了一位六指的无政府主义者赛斯德多斯的住所,还下令将这座房子烧掉。除了这些在烈焰中丧生的人之外,被捕的无政府主义者全被残忍地枪毙了。

“太野蛮了!”伊格纳西奥说,当时他正看到报道称十几个人在这次镇压中丧生,“政府以为自己在干什么!”

伊格纳西奥并不站在农民和革命者一边,他只是与所有反对共和政府的人站在一起。现在,这显然是一个批评首相曼纽尔·阿萨尼亚的好机会。这桩惨剧震惊了整个国家,右翼发现可以利用这种态势争取优势,于是立即开始谴责政府的野蛮行径。

“我觉得,实现联盟指日可待。”伊格纳西奥用一种无知却自鸣得意的语气说道,他知道这样可以激怒大哥。

“那我们走着瞧吧。”安东尼奥回应道,他决定不发脾气。

弟兄两个经常争吵,而政治事件日益成为他们争论的焦点。在安东尼奥看来,伊格纳西奥并没有坚定的政治信念,他只是喜欢惹麻烦,有时候根本不值得与他争论。

在一九三三年年底举行的选举中,安东尼奥迫切希望自由主义者继续掌权。但他失望了,选出的是一届由保守势力主导的政府,左翼之前颁布的改革都将面临威胁。人们的阵阵怒火突然发作,不满的情绪瞬间爆炸,罢工和抗议层出不穷。在社会党和法西斯政党中都萌发了青年运动,像安东尼奥这样高度政治化的年轻一代在两个阵营中都站在了潮流前端。

第二年,形势更加恶化。这一年十月,左翼企图进行一场全面罢工,然而中途失败了。但北部煤矿区阿斯图里亚斯的一场武装起义持续了两个星期,影响十分深远。村庄遭到炮击,沿海市镇遭到轰炸。起义的中心距离格拉纳达很远,但拉米雷斯一家都在密切关切这些大事。

“听听这个,”安东尼奥说,读到当天的报纸时,他的声音带着难以抑制的愤怒,“处死了几个领头人!”

“你为什么这么惊讶?”伊格纳西奥说,“他们不能再让类似的事情发生了。”

安东尼奥决心不作回应。

“那些烧毁教堂的左翼分子真是活该!”伊格纳西奥接着说道,他决意挑衅大哥。

前来镇压的西班牙外籍军团已经登陆,他们不仅处死了几个领头人,还杀死了一些无辜的妇孺。这个地区的主要市镇希洪和奥维耶多的大片区域遭到轰炸和焚烧。

“妈妈,看看这些照片。”

“我知道,我知道。我已经看过了。照片说明了一切……”

摧毁房屋并不是他们的目的。平民开始遭到残酷的镇压。三万名工人身陷囹圄,刑讯与折磨是家常便饭。社会党媒体对此却一片缄默。

国内的政治气候变了。在埃尔巴瑞尔咖啡馆,尽管巴勃罗和孔查竭力表现得不偏向任何一个政治党派,他们仍然能感觉到,人与人之间的不信任开始滋生。一些顾客公开支持社会党,还有些顾客旗帜鲜明地欢迎保守派入主政府,他们之间不时滋生恨意。咖啡馆中的气氛出现了微妙的变化。共和国时期安静平和的日子似乎走到了尽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