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地在颤抖 (一九一六年—一九一八年)(第4/6页)

米歇尔从那次讨厌的业务聚餐上被突然打断的谈话中了解到,现在已经过期的委托使骗子以高利贷的方式将大笔款额贷给一个未成年人。人们嘲笑作为国际金融大亨的父亲,嘲笑因喜欢侍女而遭非议的母亲,嘲笑这个只会挥霍父母财产的傻儿子。首先,米歇尔并不像人们认为的那样感到气愤,因为他本人在四十年的时间里,就是利用这种手法从一个悭吝的母亲那里骗取钱财而生活的。但是,想到他属于一个放高利贷团伙,他仅有的一点儿自信也丧失殆尽了。因为莫利斯知道借债人的名字,是两个骗子告诉他的。他们或许想把所有责任推给米歇尔,或许他们相信,在遇到麻烦的时候,这位年轻人更有办法对付他那个阶层的出资者。在莫利斯初出茅庐的时候,米歇尔见过他几次;还遇到S男爵两三次。他觉得,在这个与自己的社会地位接近的环境中,自己已经堕落了。就像他自己所说,这段“肮脏的经历”导致了S男爵夫人出其不意的来访。

希尔达·S名声不好,她憎恨那些既道貌岸然又伪善的男男女女,这倒让米歇尔对她颇有好感。但是,这个身材高大的女人的外貌让米歇尔厌恶。由著名服装师制作的漂亮连衣裙,穿在她的身上像铁甲;那是冬天,她穿着从大皮货商店购买的兽皮大衣,很像一只母熊;她故意戴了一顶男士大毡帽,盖住了整个脸。这个臃肿肥胖的女人,人们所能看到的,只是她的一双如同西班牙公爵夫人的细腻好看的手和一双小脚。她经常进入神话般的十九号拱门,但在进去之前往往要回头看看是否有人跟踪。但是今天,作为母亲的她劈头盖脸地问道:“先生,是不是因为您的帮助,这个小伙子才在陷阱里越陷越深?难道您不接受这个女孩儿,他是为女孩儿才偷了这一小笔财产的?他到二十五岁就结婚,他了解情况:他不比别人无能,而且比您更知道一个高尚文雅的男人不应该干什么。您像一个傻瓜。把钱交给放高利贷者,能获得百分之三的利息就不错了,因为这是战争借贷。”米歇尔把这笔高利贷给了那两个形迹可疑的经纪人。她认识这两个经纪人,就像她认识的所有人一样。

“夫人,您的儿子既不欠我利息,也不欠我本金。这一小笔款是今天上午签署的,能使他免除所有账目。他什么时候有钱,什么时候还我。”

“我在世的时候不会还给您。”

“您太热爱生活了,夫人,应该祝您长寿。”

“您为什么把这份礼物送给银行?”

“为了使我自己高兴。”他想这么回答,但是,这个辩解是装腔作势。希尔达·S仔细地将票据读了一遍,站起身来,装进了钱包。她下垂的脸颊上滑过一丝微笑。

“我毕竟在范·T夫人家里见过您几次。”

米歇尔又看见了一个年轻健壮善于在沙滩上骑马的女人。十五年的时间已经改变了这个夜游魂勒穆瑞斯般的女人,她的爱好太容易满足了,藐视人的作风也克服了。

但是,她站在门口,没有向他伸出手。太好了。他根本不想与这个皮肤上搽冷霜的女人握手,也不想拥抱她。像往常一样,她让司机呆在我们楼的门外,自己去寻找常来常往的享乐窝,经过一番交锋之后,就更加情欲大发了。

银行也没有送礼。米歇尔收到一张支票,是退给他的本金,但扣除了莫利斯大约在四年以前交的预付款。他想把支票退回去:这一次受益的将不是莫利斯。但由于手头拮据,他留了下来。

米歇尔在寻找朋友。多年以来,他不再出入社交界,战争把上流社会打得分崩离析。而且,这些人!……费尔南不值一提。至于玛丽生前的丈夫保尔,自从他的第二个妻子不同意我的阅读方向,对我施加压力,要亲自看着我与她自己的女儿在圣菲利普-迪鲁尔教堂施坚振礼,米歇尔真的不知道怎么办才好。奥黛特“参军了”。米歇尔惯于沉思,在塞奴斯奇大街走来走去。但从二楼的窗口看到的是一些新面孔,他就全明白了。他又回去问看门人。“先生和夫人走了已经有两年时间了。据说他们去了瑞士德语区。”这个多疑的看门人好像分不清什么是瑞士德语区,什么是德国。

米歇尔终于想起了一个人的名字,或者说是一个战友的名字,起码可以说是一个在几年的动荡时期得到过他支持的朋友的名字,即修道院院长勒米尔。他出生在老贝尔甘,如同北部省所有居民一样,外貌像佛兰芒人,说法语。(他在竞选年代才学佛兰芒语,已经是很晚了。)他为人朴素,具有怜悯心,他故意藐视圣枝主日祈祷;他与梵蒂冈产生了龃龉,因为梵蒂冈不再是利奥十三世时期的梵蒂冈了,然而还鼓动本地区笃信宗教的人们狂热地崇拜这个最神圣的地方;他一生中尽量避免与抱残守缺的政府和议会打交道,但所有这一切都没能改变他的清醒头脑,尽管他的思想还处在十七世纪。“你们在生活中享有的不是民主,而是官僚作风。”他对他的选民说,使选民大吃一惊,“对基督教来说,不反对目前的恐怖战争,就是放弃权利,也就失去了存在的理由。”他在一九一八年如是说。他后来又后悔对过去的敌人惩罚太严厉。这个农民的儿子,先是拥护普世说,本能地与北部省的英国和美国远征军中的新教布道牧师关系密切,像犁地耕田的农民一样,慢慢地然而坚持不懈地走着自己的路。他的“工人花园”受到了雇主的憎恶,因为“工人花园”不仅是为了让城里的工人呼吸到更新鲜的空气,提供食物,帮助他们分担昂贵的生活费用,而且为他们提供重返土地的场所。长期以来,这位加入了激进的左派政党的反叛者,在康布雷大修道院安静地教拉丁文;现在,当米歇尔来握哈兹布鲁克众议员兼市长的手的时候,这些先生暂时摆脱了政治的混乱局面,去呼吸一点儿维吉尔的富有诗意的空气。母亲大人的管家梅拉妮给米歇尔先生送早点,借机告诉他:“怎么样,现在全都真相大白了,修道院院长带着一个妓女到巴黎去了!”说完看他有什么反应。米歇尔只是命令这个老太婆不要再到他的房间里去。米歇尔和勒米尔有许多年没有再见面了,但米歇尔不知道修道院院长刚刚同意了本笃十五世的和平倡议;和平倡议慎重地认为德国永远不会被消灭,并希望看到能用几个地处遥远尽管从长远眼光看虽然有用但更加危险的殖民地换回阿尔萨斯-洛林地区。同样,在此关键时刻,修道院院长勒米尔不比米歇尔更仇视犹太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