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部 第一章(第6/11页)

“那个是希腊剧场吗?”史密斯先生饶有兴趣地问。

“不是。那是他们杀鸡的地方。”

他的嘴角抽搐了一下,但他立即将这份痛苦抛在脑后:能感到痛苦就是一种批评的态度。他说:“这附近看不到多少人。”

社会福利部长骄傲地说:“以前这里住着好几百人呢。都惨巴巴地挤在泥屋陋舍里过活。我们不得不把整块地皮清理干净。那可真是一项大工程。”

“他们都上哪儿去了?”

“我想有些人进了城。有些人跑进了山里。投奔亲戚去了。”

“等这座城市建好了,他们还会回来吗?”

“哦,这个嘛,您要明白,我们计划在这里安置社会层次更高的民众。”

在越过斗鸡场的远处,有四座带着倾斜厢房的屋子,就像折翅的蝴蝶。它们和巴西利亚的一些房屋很相似,大小却像是从拿反的望远镜里看到的样子。

“这些又是给谁住的呢?”史密斯先生问。

“给游客住的。”

“游客?”史密斯先生问。

在这里,连大海都退出了视野,除了那座大斗鸡场、水泥地、尘土、公路和多石的山坡,这里什么也没有。在其中一个白色单间外面,有个满头白发的黑人正坐在一张硬背靠椅上,他的头上挂着一块招牌,显示此人是一名治安法官。他是我们唯一见到的人——能这么早就被安排到这里上班,他肯定很有来头。这里没有任何工人干活的迹象,尽管在水泥操场上还停着一辆推土机,上面的车轮却掉了一个。

“前来参观杜瓦利埃城的游客。”部长带我们走近其中一座房屋:除了带有那些无用的厢房,它和刚才那些单人房没有任何区别,而我可以想象那些厢房在暴雨中也会慢慢垮掉。“这些房子——它们都是由我们最出色的建筑师设计的——您可以从中选一座来建设您的素食中心。这样您就不必再选择场地从头建起了。”

“我本来想要更大一些的地方。”

“您可以把它们整个儿拿去用嘛。”

“那你们的游客怎么办?”我问。

“我们会在那边再盖一些房子。”部长说,一边朝那片干燥无用的平原挥了挥手。

“这里似乎有点太偏僻了。”史密斯先生轻轻地说。

“我们要在这里安置五千名居民。这只是第一步。”

“他们上哪儿工作?”

“我们会把工业带给他们。政府很支持城市分散化发展。”

“还有大教堂呢?”

“它会盖在那里,在离那辆推土机更远的地方。”

从大斗鸡场的角落附近,一摇一晃地出现了另一个人的身影。那位治安法官原来并不是新城里唯一的居民。已经有乞丐也来了这里。刚才他肯定正躺在太阳底下睡觉,直到被我们的说话声吵醒。或许他以为那名建筑师的梦想已经变成了现实,杜瓦利埃城里真的来了一些游客呢。他有两条很长的胳膊,却没有腿脚,人就像摇摆木马一样不知不觉地朝我们爬近。接着,这人看到了我们的司机,还有他脸上的墨镜和腰间的手枪,便立刻停了下来。他不再往前凑,而是发出一阵哼哼唧唧的低语声,然后从他身上那件残破不堪、状如蛛网的旧衬衫下面掏出一个小小的木头雕像,朝我们伸过来。

我说:“你们现在就有乞丐了啊。”

“他不是乞丐,”部长解释道,“他是一位艺术家。”

部长对那个通顿·马库特说了两句,那人便过去把雕像取了回来——那是一个半裸的少女,和叙利亚商店里摆设的许多雕像没啥两样,它们还等着容易上当的游客前来购买,只是那些游客如今再也不来了。

“让我送您一件礼物吧,”部长说,他将小雕像递过去,史密斯先生面带窘迫地接过它,“这是海地艺术的典范。”

“我必须给那人钱。”史密斯先生说。

“没必要。政府在照顾他。”说完,部长开始带我们回到汽车上去,他扶着史密斯先生的手肘,引领对方走过破烂不平的路面。乞丐来回摇晃着身体,发出悲哀而绝望的喊叫声。他说的话没有一个字能听清楚。我想他的嘴里肯定没有上颚。

“他在说什么?”史密斯先生问。

部长没有理会这个问题。“不久以后,”他说,“我们会在这里建设一座体面的艺术中心,供艺术家们居住、休闲,并从大自然中获取灵感。海地艺术是很出名的。有不少美国人都在收藏我们的绘画作品,在纽约现代艺术博物馆就有很多例子。”

史密斯先生说:“我不管你说什么。我就要给那人钱。”他甩开社会福利部长那只保护着他的手,转身跑向那个没腿的残疾人。他掏出一沓美钞,伸手把钱递了过去。那残疾人难以置信地看着他,目光中透着恐惧。我们的司机作势想过去干涉,却被我拦住了去路。史密斯先生弯下身,将钱塞进残疾人的手心里。残疾人立刻使出吃奶的力气,开始摇晃着身体爬回斗鸡场。也许他在那里有个可以藏钱的洞……司机的脸上现出一副恼怒厌恶的表情,就好像他被人抢了似的。我觉得他甚至动了拔枪的念头(他的手指伸向了腰带),想结束至少一位艺术家的性命,可正往回走的史密斯先生挡住了他的弹道。“他可算是做了笔生意。”史密斯先生带着满足的笑容说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