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部 第一章(第5/11页)

“在这儿不行。这会儿不行。”

“上次我惹你生气了。但我当时想弥补的。”

我说:“我从没告诉你那天晚上发生了什么事情,为什么我要让你带着约瑟夫离开。”

“我想你是在保护我吧,不让史密斯夫妇有想法。”

“菲利波医生死在了池子里,就躺在那边。你看那一小片有月光的地方……”

“是他杀吗?”

“他切断了自己的喉咙。为了逃脱通顿·马库特的追捕。”

她挪远了一点儿。“我明白了。哦,上帝啊,多可怕,发生的那些事情。它们就像噩梦。”

“在这个地方只有噩梦才是真实的。比史密斯先生和他的素食中心更真实。比我们自己更真实。”

我们肩并肩安静地躺在自己的坟墓里,我也从未像现在这样爱她,不管是在标致轿车内还是在哈米特商店楼上的卧室中。我们彼此用言语向对方靠拢,这比以前我们互相抚摸更加亲近。她说:“我很羡慕你和路易。你们都有信仰。你们有很多解释。”

“我有吗?你觉得我还有信仰?”

她说:“我父亲也有过信仰。”(这是她第一次对我提到他。)

“他信什么?”我问。

“宗教改革之神,”她说,“他是马丁·路德的信徒。一个虔诚的路德会教友。”

“他很幸运能拥有信仰。”

“德国也有很多人为了逃脱他的审判而割喉自尽。”

“是啊。这种情况并非不正常。人生就是这样。暴行就像一盏探照灯。它从一个点扫到另一个点。我们只能逃过一时。现在我们就躲在棕榈树下试图逃避。”

“什么事也不做?”

“什么事也不做。”

她说:“我几乎更喜欢我父亲。”

“不会吧。”

“你知道他的事?”

“你丈夫跟我讲过。”

“至少他不是外交官。”

“或是一个依赖游客赚钱的酒店老板?”

“那又没什么不对。”

“一个等着美元回归的资本家。”

“你说话像个共产党人。”

“有时候我还真希望自己是呢。”

“但你是天主教徒,你和路易……”

“对,我们都是被耶稣会士抚养大的。”我说,“他们教会我们理性思考,所以至少我们知道我们现在扮演的是什么角色。”

“现在?”

我们躺在那里,紧紧相拥,过了很久很久。现在回顾这段往事,我有时候会想,那难道不是我们认识并走在一起之后相处最幸福的时刻吗?第一次,我们信任彼此,所依靠的不只是爱抚拥抱。

第二天,我们驾车驶出太子港,前往杜瓦利埃城,车上的乘客有史密斯先生、我和部长,司机则是一个通顿·马库特;他也许是来保护我们的,也许是来监视我们的,或者也许只是帮助我们通过途中的路障而已,因为这条公路通往北方,也许有一天圣多明各的坦克会沿着这条路隆隆驶来,就像城里大多数人所希望的那样。我心想,到那时候,把守路障的那三个邋遢民兵能起到什么作用。

好几百名妇女侧坐在她们各自的母驴背上,正成群结队地进入首都赶市集;她们注视着公路两侧,对我们毫不理睬:在她们的世界里,我们并不存在。公共汽车从我们旁边驶过,车身上涂有红、黄、蓝三色条纹。这片土地上或许食物很少,却永远不缺乏色彩。深蓝色的暗影亘古不变地坐落在山坡上,大海呈现出孔雀般的鲜绿。绿色随处可见,层次各异。剑麻叶片上带着毒药瓶般的深绿色,还显出几道漆黑的痕迹,而香蕉树的浅绿在树梢处开始转黄,和位于平坦碧海边的沙滩相得益彰。色彩像风暴一样浸染着这片土地。一辆巨大的美国轿车在这条糟糕的公路上以不顾一切的狂野速度飞驰而过,卷起的沙尘将我们裹得严严实实,而唯有尘埃是暗淡无色的。部长抽出一条鲜红色的手帕,轻轻擦了擦眼睛。

“狗杂种!”他大声骂道。

史密斯先生将嘴凑近我的耳边,轻声说:“你看清那些人是谁了吗?”

“没有。”

“我相信其中有个人是琼斯先生。但我也可能看错了。他们开得非常快。”

“这似乎不太可能吧。”我说。

在山丘和大海之间的劣质平原上,已经建好了几个白色的单人间小房子,一块水泥操场,还有一座巨大无比的斗鸡场,它坐落在周围矮小的房屋中间,看上去几乎就像古罗马竞技场那样雄伟。它们共同伫立在一片尘土中,当我们下车时,雷雨将至,阵阵疾风将尘埃卷起,绕着我们打转:到了晚上,这里肯定又会变成一片泥泞。身处这片水泥荒原中,我不由心想,菲利波医生的棺材里那些所谓在此失窃的砖块又是从何而来的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