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部 第三章(第14/16页)

我们的恋情就这样开始了,它一直持续至今,中途只产生过一些微小的变化:比如,在一年后,她把那辆标致牌轿车换成了更新的款式;另外也有几次——一次是趁她丈夫被召回国内开会磋商的空隙——我们摆脱了汽车的限制;还有一次,在一位女性朋友的帮助下,我们在海地角度过了两天时光,但随后那位朋友就回家了。有时候,我觉得我们不像是恋人,倒更像是一对密谋的共犯,因同一桩罪行而捆在了一起。和共犯一样,我们很清楚有侦探在背后跟踪调查。其中一人就是那个孩子。

我有一次参加了在大使馆举办的鸡尾酒会。他们没有理由不邀请我去,因为在我们幽会的六个月里,我已经成了为当地外国人社群所接受的成员。我的酒店还算小有成功——虽然我对此并不满足,并期望能找到一流的厨师。此前,我和大使第一次见面,是在大使馆举办的一场宴会过后,他开车送我的一位房客——一名英国同胞——回到酒店里的时候。他品尝了约瑟夫调制的一款鸡尾酒,饮后赞赏不已,还在我的走廊上待了一阵子,嘴里叼着的雪茄烟在地面上投下长长的阴影。我以前从未见过有人像他这样,将“我的”二字用得如此频繁。“来一支我的雪茄烟吧。”“请让我的司机喝一杯吧。”我们谈起了即将到来的总统大选。“我的意见是,那个医生会当选。他有美国人撑腰。这是我得到的消息。”他还邀请我参加“我的下一场鸡尾酒会”。

我为什么会恨他呢?我又没有爱上他的妻子。我“成全”了她,仅此而已。或者应该说我当时自以为如此而已。是不是因为在我们的谈话中,他发现我曾经在往见学校受过耶稣会神父们的教育,便声称“我在圣依纳爵80天主教学校读过书”——想借此和我拉拢关系?至于那所学校是在巴拉圭,还是在乌拉圭——谁在乎呢?

我后来得知自己受邀参加的那场鸡尾酒会在级别上属于第二等级,一流的酒会——席间有鱼子酱奉上——纯属外交界的活动,由大使、部长和一等秘书这些人参加,而三级的酒会纯粹是为了“履行义务”而举办的。能被列入二等酒会的宾客名单也算是一种恭维了,这种活动中会带有几分“娱乐”的味道。酒会上有几位海地的富豪,他们的太太都是绝色美女。当时还没有到他们逃离这个国家的时候,情况也还没坏到他们要夜不出户,害怕在宵禁期间的黑暗街道上惨遭不幸的地步。

大使将我介绍给“我的夫人”——又是“我的”,她便带我去吧台找酒喝。“明天晚上?”我问,她冲我皱起眉头,抿紧嘴唇,暗示我不要说话——有人正在监视我们。但她害怕的并不是她丈夫。他正忙着向一位客人展示“我的”伊波利特81绘画藏品,从一幅画走到另一幅画前,对每一幅都详加解说,仿佛连这些绘画的主题也属于他。

“周围这么吵,你丈夫听不见的。”

“你看不到吗,”她说,“每个字他都在听啊。”但这个“他”不是指她的丈夫。一个小家伙,个子还不到三英尺高,长着一双直勾勾的黑眼睛,正带着侏儒特有的傲慢挤过人群,向我们走来。一路上他不停地推开客人们的膝盖,仿佛它们是树林中的低矮灌木丛,而这片林地全部归他所有。我看到他紧盯着她的嘴唇,仿佛是在读唇语。

“这是我的儿子安格尔。”她向我介绍。从此以后,我每次独自想起他时都会使用这个名字的英语发音,仿佛是在故意亵渎神明。82

一旦来到她的身边,他就再也不肯走开,尽管他从头到尾根本没说一句话——他太忙于倾听了,而他那双钢铁般的小爪子紧紧扣着她的手,就好像半副手铐。我碰上了真正的对头。下一次幽会时她告诉我,他问了好多好多关于我的问题。

“他发觉有什么不对劲了吗?”

“这么小的年纪怎么可能?他还不到五岁啊。”

一年过去了,我们想尽各种办法躲开他,可他还是缠着她不放。我发现她于我已是难以割舍,但当我要她离开她丈夫时,那孩子却挡住了她的退路。她无法做出任何危害儿子幸福的事。她明天就可以抛弃丈夫,但如果他从她身边带走安杰尔,她又怎么能活得下去?在我看来,她儿子这几个月里变得越来越像他父亲。他现在总喜欢说“我的”母亲;有一次我还看到他嘴里叼着一根长长的巧克力棒,活像一支雪茄烟;他长胖的速度也非常快。那样子就仿佛是父亲将自己的魂魄转移到了儿子身上,以确保我们的私情不至走得太远,逾越谨慎的边界。

有段时间,我们在一家叙利亚商店的楼上订房幽会。店主名叫哈米特,是个完全可靠的人——当时“爸爸医生”刚刚上台不久,所有人都能预见未来的阴影,如同肯斯科夫上空密布的乌云一般黑暗。对一个没有当地国籍的人来说,任何与外国使馆的关系都有价值,谁知道什么时候他可能就得寻求政治庇护呢?不幸的是,尽管此前我俩都很仔细地检查过这家商店,我们还是没有发现,在药品柜台后面的一个角落里,有几排货架上摆放着儿童玩具,它们的品质比其他任何地方能找到的玩具都要好;另外,在食品杂货区中间,偶尔还能找到一罐波旁饼干(因为奢侈品贸易在当时还没有彻底中止),它是安杰尔在餐前饭后最爱吃的零食。正是这个引发了我们之间的第一场激烈争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