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部 第三章(第16/16页)
“你成全了我的财运。”我转口夸赞。我这话也近乎成真——“特里亚农”酒店推出的柑曼怡甜酒蛋奶酥曾经风光一时——直到恐怖统治开始,直到美国代表团离去,直到英国大使被驱逐出境,直到教皇使节回到罗马一去不返,直到宵禁在我们之间竖起一道比任何争吵更可怕的屏障,直到最后连我也跳上了达美航空的末班客机飞往新奥尔良。约瑟夫此前刚刚从通顿·马库特的刑讯审问中死里逃生,这件事把我吓坏了。他们要来抓我,对此我深信不疑。或许通顿·马库特的头头,“胖子”格拉西亚,正在垂涎我的酒店。甚至连小皮埃尔也不敢再登门拜访,前来品尝免费的酒水了。连着好几个礼拜,酒店里只有我、受伤的约瑟夫、厨子、女佣和园丁几个人。酒店需要粉刷修缮,但既然不会有房客入住,花那些力气又有什么好处?只有约翰·巴里摩尔套房还维护得整洁有序,仿佛一座空荡荡的坟墓。
我们的风流韵事如今变得乏善可陈,无法让我们在恐惧和无聊之间保持平衡。电话已经停止了工作:它摆在我的书桌上,就像是更好的年月里遗留下的一件文物。由于宵禁,我们不可能继续在夜里幽会,而白天总有那个安杰尔在监视我们。当我最终拿到出境签证时,我觉得自己不仅仅是在逃离政治,也是在躲避爱情。为了申请那张签证,我在警察局苦苦等待了十个小时,在那里,空气中弥漫着一股浓重的尿骚味,臭气熏天,几个警察带着心满意足的微笑从小牢房里走回来,令人不寒而栗。我记得有位神父在警察局也等了一整天,他身穿一袭白色法衣,像块石头似的端坐在那里,无比耐心地读着自己带来的《日课经》84,没有人打扰他。他的名字始终没有被叫到。他身后的头顶处,在猪肝色的墙壁上用图钉钉着几张快照,上面是叛贼巴尔博85和他的同伙们千疮百孔的尸体,一个月前,他们在首都市郊的一间破茅屋里被机关枪扫射身亡。警察最后把我的签证越过柜台丢给了我,如同扔给乞丐一块面包皮,这时有人告诉神父,警察局晚上要关门了。我想他第二天还会回去继续等待。对他而言,警察局和其他地方一样,是个读《日课经》的好地方,因为现在大主教被驱逐在外,总统也被革出教门,所以来去匆匆的人们谁也不敢上前和他搭话。86
离开海地那天,骤雨将至,乌云森然逼近肯斯科夫上空,一如既往。飞机在雷暴中颠簸,穿越浓云,在自由清澈的蓝天中翱翔,我俯望那座城市,庆幸自己能离开此地,真是太棒了。太子港显得多么渺小啊,在它背后,是一片遍布沟壑的广袤废土,干旱缺水无人栖居的荒山野地,在薄雾中远远伸向海地角和多米尼加的边境,仿佛是从黏土中挖掘出的一头远古巨兽断裂的脊骨。我告诉自己,我要找到一个热衷投机倒把的赌徒,怂恿他买下我的酒店,然后我就可以一身轻松,了无牵挂,就像当年我驱车上山来到佩蒂翁维尔时那样,在那一天,我发现母亲四肢摊开,躺在她那张妓院大床上。能离开这里我很高兴。这份喜悦,我对着身下翻转的黑色山峦轻声诉说,我对着端上掺水威士忌的美国空姐和向旅客汇报行程的机长报以微笑,尽情流露。四周后,在纽约西44号大街的一间空调客房里,我从噩梦中骤然惊醒,梦里是一辆标致轿车内纠缠的肢体和一尊遥望大海的雕像。当时我便明白过来,待我的固执消耗殆尽,我的交易一笔勾销以后,或迟或早,我一定会返回海地,在恐惧中尚有半块面包可吃总比完全没有面包要好得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