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部 第一章(第3/7页)

“你的表有点儿快。”我说。

“总是这样。”与此同时,人行道那边的喷泉忽然爆炸。一块装饰用的顶盖飞出去,直接打在窗户上,玻璃碎片像淋浴喷出的晶莹水滴那样纷纷落下。没人受伤。我们抖掉了衣服上的水滴和玻璃碎片。一只自行车轮在街上像陀螺那样嗡嗡地来回旋转,晃了几下之后,倒在地上。“现在一定是十一点整。”韩先生说。

“这到底是什么……”

“我觉得你会有兴趣的,”韩先生说,“我也希望你有兴趣。”

“来喝一杯吗?”

“不,很抱歉。我必须回到周先生那里,不过我先给你看点儿东西吧。”他将我带到自行车停放处,打开他自己那辆车子的锁。“仔细看。”

“罗利牌的。”我说。

“不,看看这个打气筒。它让你想起什么来了吗?”我还是莫名其妙,他自以为是地笑了笑,便骑车走了。他回过头来,朝我挥挥手,向着堤岸和废铁仓库骑去。我去安全局打听消息,在那里,我才弄懂他的意思。我在他的仓库里看见过的那种模子,可以铸出像是半截自行车打气筒的形状。那一天在整个西贡,那些无辜的自行车打气筒竟然全都藏有炸药,在十一点整准时爆炸,只有警察根据事先的情报采取预防措施的几个地方没有出事,我怀疑那些情报是从韩先生那里传出去的。这些都是小事——十起爆炸,六人受轻伤,天知道炸坏了多少辆自行车。我的同僚——除了《远东日报》的记者称之为是“暴行”外——其余均以嘲讽的态度来叙述,才能使这件事登上报刊。“自行车炸弹事件”可以作个好标题。他们都把一切归咎于共产党人。只有我一人写道,这些炸弹是泰将军的一次示威,但我的报道在内部就被删改了。泰将军不再是新闻。你不能浪费篇幅去指证他。他让多明戈斯给韩先生送去封信,向他表示遗憾——我确实已经尽力了。这时,在我看来,他——或者他的越盟委员会——有些过于敏感了。其实,谁要是能说成是共产党人干的,倒是可以获得颇有幽默感之类的美誉。“他们下一次又会想到什么呢?”人们在聚会上这样说着,整个荒唐事件在我看来就像那只自行车轮子,陀螺似的欢快地在大街中央旋转。我甚至没向派尔说起过我听说他在跟泰将军暗中勾结的事情。让他去玩他的塑料模子去吧,只要别伤害到他人,这样也许可以让他的心思少放在凤身上一些。此后,有天晚上我碰巧在那附近,又因为也没有其他事情好做,所以便去范先生的车库看了看。

这个地方既狭小又肮脏,面积跟那个废铁仓库不相上下,就位于索姆大道上。车库中间有一辆被千斤顶撑起来的汽车,前盖敞开着,张着大嘴,像一具放在外地博物馆里的无人参观的史前动物标本。我不相信会有任何人记得这里还有一辆汽车。地板上散落着许多废铁和旧盒子——越南人不喜欢扔东西,就像中国厨师会把一只鸭子分解成七道菜,连一只鸭爪也不肯扔掉那样。我不知道为什么有人会那么不爱惜东西,居然会把那些空铁桶和损坏的模子白白扔掉——也许是里面的雇员偷出来想卖几个钱,也许是有谁被足智多谋的韩先生贿赂了。

周围没有人,我便往里面走去。也许,我想,他们都出去避风头了,以防警方找上门来。韩先生可能在安全局里有些关系,不过即便如此,警方也不可能采取什么行动。从他们的观点看来,让人们认为那些炸弹是共产党放的,似乎要更好。

除了那辆汽车和散落在混凝土地面上的废铁之外,什么也看不见。很难想象那些炸弹是在范先生这里被制造出来的。我还是搞不懂铁桶里的那些白色粉末是怎么做成塑料的,但能肯定的是,整个过程很复杂,不可能是在这里完成的,在这里就连街上那两只汽油打气筒似乎也被人完全忽视了。我站在门口,向街上望去。在大道中央的树下,理发师正在忙活着;树干上钉着一片小镜子,反射出闪烁的日光。戴着软帽的小姑娘快步走过,肩膀上挑着两只篮子。算命先生蹲在西蒙·弗雷尔斯商店墙边,他已经拥有了一位顾客:一个留着一把胡志明式长须的老头儿,面无表情地盯着他看,看他洗那些古老的纸牌。他得拥有什么样的未来,才能配得上那花掉的一皮阿斯特呢?在索姆大道上,生活是完全公开的;每个人都知道范先生,但警方却没有办法来取得他们的信任。在这一层面的生活里的每件事情大家都知道,但你却没办法像一步迈入大街上那样轻松地迈入到这一层面的生活里。我想起了那些在楼梯口公共厕所旁边闲聊的那些老太婆:她们也听见了一切事情,但我却不清楚她们都知道些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