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部 第二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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抵达西贡之后,却没有人来接我,这还是第一次,这种感觉有点儿奇怪。在机场时,我真希望可以让出租车开到别的什么地方去,而不是回到卡提拿街。我心里想着“痛苦是不是比我离开时少了一些呢”,并试着说服自己正是如此。当我到了楼梯口时,发现房门敞开着,我的呼吸急促起来,并开始抱有一些不合理的期望。我朝着房门慢慢走去。走到门口之前,期望就一直存在着。我听见椅子发出一声响动,然后我走到门口,又发现了一双鞋子,不过不是女人的鞋子。我快步走过去,只见派尔尴尬地从以前凤常坐的那把椅子上站起身来。

他说:“嘿,托马斯。”

“嘿,派尔。你是怎么进来的?”

“我碰见了多明戈斯。他来给你送信。我请他让我留在这里待会儿。”

“是凤忘记什么东西了吗?”

“噢,不,但乔告诉我你去过使馆了。我想在这里谈谈会更从容一些。”

“谈什么呢?”

他做了个不知所措的手势,像一个在学校里担任职务的小孩儿,被要求出来讲话,但又想不出成年人常用的那些词语。“你一直在外面吗?”

“是的。你呢?”

“噢,我也是。”

“还在玩塑料吗?”

他苦笑一番,说道:“你的信都在这儿。”

我扫过一眼便可以看出那些信里没有什么我感兴趣的东西:其中一封是伦敦办公室寄过来的,还有几封像是账单,还有一封是银行寄过来的。我说:“凤怎么样了?”

听见这句话,他的面容居然自动地亮了起来,就像某种根据特定声音做出反应的电动玩具那样。“噢,她挺好的。”他说,接着又把嘴唇紧紧闭上,好像他已经透露得太多了似的。

“请坐吧,派尔,”我说,“对不起,我得先看看这封信,它是从伦敦办公室发过来的。”

我把信拆开。这是多么不合时宜,意想不到的事情竟然发生了。总编回信说,他考虑了我上次的那封信,鉴于印度支那局势陷入混乱,德·拉特尔将军去世后,法军又撤出了和平府,所以他同意了我的申请。他已经临时指派一位国际新闻编辑,并希望我能在印度支那至少再待上一年。“我们会一直留着那个职位给你。”他完全不了解情况,只是这样安慰我。他觉得我很在乎这个职位,也很在乎这份报纸。

我在派尔的对面坐下来,将这封迟来的信重读一遍。有那么一刻,我感到欢欣鼓舞,就像一觉醒来还没有记起这些事那样。

“坏消息?”派尔问道。

“不是。”我对自己说,即便如此,结果也不会有什么差别:延期一年回国并不能跟婚姻财产协议相抗衡。

“你们结婚了吗?”我问。

“没有。”他脸红起来——他很容易脸红,“事实上,我希望能获得一段特殊的假期。那样我们就可以回家结婚了——办一场正式的婚礼。”

“在家里结婚,就会更正式一些吗?”

“嗯,我想——跟你说这些事情很困难,你总是在冷嘲热讽,托马斯,回家结婚显得更为郑重。我的父母都会在场——她会有一种进入我们这个家庭的感觉。鉴于过去发生过的一些事情,这点是很重要的。”

“过去发生过的事情?”

“你知道我指的是什么。我不想让她在家那边背负任何不好的名声……”

“你会把她留在家里吗?”

“我想会的。我的母亲是个很好的女人——她会带着她四处逛逛,把她介绍给亲友们,你知道的,帮助她适应环境。她还会帮凤为我安顿好一个家。”

我不知道是否应该为凤感到难过——她一直很期待看见摩天大楼和自由女神像,但一点儿也不清楚这些东西背后所涉及的事情,派尔教授与派尔夫人,那些妇女午餐俱乐部;他们会教她桥牌游戏吗?我想到在大世界时,我遇见她的第一个晚上,她穿着一身白衣服,那双只有十八岁的小脚,所跳出来的舞步却极其精湛,我又想到她一个月之前的情景,在索姆大道那些肉铺里讨价还价。她会喜欢新英格兰那些整洁明亮的商铺吗?那些店里的芹菜都是用玻璃纸包起来的。也许她会喜欢。我说不准。奇怪的是,我发现自己可以像一个月之前的派尔那样说话。“好好待她,派尔。别强迫她去做任何她不想做的事情。她跟你我也一样,也会感到伤心的。”

“当然,那是当然,托马斯。”

“她看起来既娇小又脆弱,不像我们那里的女人,但请别把她当成—— 一件装饰品。”

“真滑稽,托马斯,事情的进展跟我想象的完全不一样。我一直很害怕跟你对话。我以为你会很粗暴。”

“上次在北方时,我花了一些时间仔细思考。那边有个女人……也许我见到的就是上次你在妓院见到的。凤跟你在一起了,这是好事。不然有一天我可能把她甩开,留给像格兰杰那样的人。她会成为一名妓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