惊喜礼盒(第3/4页)

遗体进入火化炉后,首先烧起来的是纸箱,或者叫“可替代容器”,这是殡仪馆账单上的写法。箱子很快化为灰烬,将尸体毫无保留地交给地狱之火。待有机物质烧光,尸体开始发生巨大的变化。构成人体80%的水分快速蒸发,软组织被吞噬得一干二净,尸体最后被烧得焦黑一片。在这漫长的过程中,你生前的所有特质逐一消失殆尽。

如果说我对这份工作不曾抱有什么幻想,那绝对是个谎言。我以为只要把尸体丢进其中一个大机器,就可以舒舒服服地跷起脚丫,一边吃草莓一边看小说,那些可怜的人就让他们在里面烧着吧。下班后我会坐捷运回家,一路上想入非非,试图理解死亡深层的含义。

在西风工作了几周后,吃草莓的想法便被一系列更基础的问题取代,比如:什么时候吃午饭?我身上还能洗干净吗?只要你在火葬场工作,身上就不会干净。到处都落着一层薄薄的尘埃,全是死人的灰烬和工业粉尘。那些你认为绝不会沾上脏东西的地方也难逃一劫,比如鼻腔的最深处。每天一到中午,我就像个卖火柴的小女孩,一副在19世纪的街头卖杂货的鬼样子。

有时骨灰会沾在我的耳后和指甲里,这可不怎么享受,但我也因此被领入了一个与殡仪馆外部完全不一样的世界。

“9·11”事件发生时,大原安桥是纽约市一家禅宗冥想室的住持。双子座轰然倒塌,伴随着尖叫和金属撞击的声音。“那股气味在事发几周后都没能散开,你以为自己呼吸进去的是人,不是空气,”她说道,“那是一种所有东西都混合在一起的味道,包括人、电子设备、石头、玻璃,一切一切。”

大原的描述甚是骇人,但她建议人们不要逃避,反而要观察、承认死亡的存在——“这样的事情一直在发生,只不过我们没有看到。但现在我们看见了,闻到了,感受到了,也体验过了。”在西风,只要是第一次经历,我都去看,去闻,去感受,去体验。这是与现实接触的最佳方法。很快,我就上瘾了。

回到前面提到的基础问题:什么时候吃午饭?在哪儿吃?我只有半小时的午餐时间。我没法在大厅用餐,生怕死者亲属看到我大快朵颐地吃着炒面。请试想一下:前门悠悠地打开,我猛然抬起头,双眼大睁,嘴里当啷着几根面条。火化间也不行,我可不想让那些灰尘污染了我的外卖。那就只有小教堂(如果里面没摆放遗体)和乔的办公室可以去了。

虽然麦克负责运营整个火葬场,但西风是由乔一手建立的。乔(又名杰昆)是西风的所有人,我从没见过他——火化我的第一具尸体时,他已经退休了,把火葬场交给麦克打理。乔似乎成了一个若有若无的人。他虽然很少现身,却像个幽灵似的挥之不去。乔在无形中控制着麦克,盯着他干活儿,让他没工夫偷懒。麦克也是这么对我的。麦克和我一样,对自己老板的监视感到有些别扭。

乔的办公室没有人用。那是一间没有窗户的屋子,到处都是盒子。盒里装满了陈旧的火化许可证,记录了那些在西风踏上了人生终点站的人。乔的照片依然挂在桌子上方:他个子很高,脸上坑坑洼洼,长满了麻子,留着浓密的黑色胡须,看起来可不好惹。

我缠着麦克,让他给我爆些乔的小料。他拿出一份褪了色的本地周报,封面上印着乔的照片,整版都是。照片上,乔双手交叉放在胸前,身后是西风的火化机。看上去还是不太好惹。

“我在档案柜里发现的,”麦克说,“估计你会喜欢。报纸上把乔写得像个反叛的火葬拥护者,和官僚斗智斗勇,最终取得了胜利,帅得很。”

麦克说对了,我的确喜欢。

“旧金山人对这种故事特别买账。”

乔曾经是一名旧金山警官,在我入职的20年前成立了西风火葬场。他原计划经营多金的海葬业务,为此特意购买了一艘船,将其修整一番,以便载着死者亲属往返于旧金山湾。

“好像是他亲自把船从中国或者其他什么地方开回来的,我记不太清了。”麦克说道。

然而在途中,负责往舱里储备食物的伙计犯了大错,船沉了。

“是这样的,当时乔站在码头,一边抽烟一边看着船沉了下去。他对自己说,塞翁失马,焉知非福,说不定可以用保险赔偿款买几台火化机。”麦克继续说。

第二年,乔创建了西风火葬场,成为一名小型企业主。他发现旧金山殡葬学院与旧金山市政府签署了多年合作协议,帮市政府处理无家可归者和穷人的尸体。

根据麦克的说法:“殡葬学院的‘处理’方式就是,把尸体用作教学工具,根本不做任何防腐,但防腐费照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