惊喜礼盒(第4/4页)

20世纪80年代,殡葬学院每年都要求政府超额支付15000美元。作为一个出色的商人,乔给出了更优惠的价格,每具尸体比学院便宜两美元,于是顺利拿到政府合同。所有无人认领的、贫困人口的尸体,全部交由西风处理。

乔大胆的举动激怒了旧金山市法医办公室。报道称,博伊德·斯蒂芬是当时在任的法医官,和本地殡仪馆的交情还不错,跟旧金山殡葬学院的关系也不错,后者刚被乔抢走了生意。西风不断遭到骚扰,市检察机构一周过来好几次,揪着一些无关痛痒的问题不放。市政厅解除了与西风的合约,对此没做任何解释,也没有提前通知。乔一纸诉状,把旧金山市法医办公室告上法庭,赢了官司。故事结尾,西风火葬场生意红火,殡葬学院从此出局。

算上午饭时间,马丁内兹先生已经在火化炉里待了一个多小时,得把他弄出来了。他被送进机器里时,脚先入仓,这样一来,仓顶喷射出的火焰就能直接加热他的胸腔。胸腔是人体最厚实的部分,火化需要的时间最久。当胸腔开始燃烧时,就得把尸体前移,准备烧下半身。我戴上工业手套和护目镜,拿起那把值得信赖的金属耙子,说干就干。我把炉门打开差不多八英寸,将耙子伸入熊熊烈火,小心翼翼地钩住马丁内兹先生的肋骨。刚开始你很难找准位置,一旦掌握好耙子的角度,就找最硬的那根肋骨下手。钩住他之后,我快速向外一拉,新一轮火焰喷发而出,点燃了尸体的下半身。

当马丁内兹先生化为一堆闪着红色火星的灰烬时——注意,一定得是红色,黑色意味着没烧透——我关掉机器,等温度下降到500华氏度,再清理炉膛。耙子可以用来对付大块的骨头碎片,但优秀的火化师会用一把细齿儿的金属刷,清理那些细小的灰末。心态好的话,你都能扫出禅的韵味,像佛教僧人耙平沙花园那样,轻轻扫,轻轻扫。

我把马丁内兹先生的骨头碎片盛入一个金属筐,来到火化间的另一头,将它们倒在一个狭长的托盘上。托盘类似考古挖掘用的那种,用来寻找人们生前植入骨头里的金属物件,比如人造膝盖、人造胯关节、牙齿填充物等。

这些东西必须全部移除,因为一会儿还要用骨灰研磨机处理碎片,这是火化的最后一道工序。“骨灰研磨机”听起来像动画片里的反派人物或怪物卡车的名字,说白了,就是个骨头搅拌机,和电饭锅差不多大。

我把碎片扫入研磨机,定时20秒。随着高速旋转的声音,骨头随即变成了灰土状,专业的叫法是“遗灰”。按照加州的规矩(确切来说是法律),马丁内兹先生的家人只能拿到盛在瓮里的白色骨灰,而不是块状遗骨。遗骨会让人伤心地意识到,马丁内兹先生曾经也是一个有血有肉的人,现在却成了骨灰盒里的抽象存在。

不过,并不是所有文化都忌讳遗骨。公元一世纪,罗马人用松树干堆砌成柴堆,直接把尸体平放在顶层,将柴堆点燃。火化结束后,哀悼的人们纷纷收集遗骨,把它们泡在牛奶里用手洗净,然后放入骨灰瓮中。

如果你认为只有纵情声色的古罗马人才会清理遗骨,那就大错特错了。在当代日本的死亡仪式中,遗骨扮演了很重要的角色。在“拣骨”仪式里,入殓师围坐在火化炉边,从炉膛中取出骨头碎片,放在茶几上。死者的亲属用长长的筷子,将遗骨一片一片夹入骨灰瓮。最先夹起的是足骨,然后一点点往上,最后才到头骨。只有这样做,亡者才能迈着坚定的步伐走向永恒。

西风火化间里可见不到什么亲属,只有马丁内兹先生和我两个人。人类学家乔佛瑞·戈勒在著名的《死亡之色情》一文中写道:“大多数时候,人们之所以选择火葬,是因为火葬比土葬能让逝者消失得更加彻底。”我和马丁内兹先生非亲非故,却负责打理他的丧事,他只有我一个人为他“拣骨”。在古代,死亡仪式极其讲究,要选择特定之人和良辰吉时,全世界都是如此。像我这种只接受过几周火化炉操作培训的人,却掌控着他在人世间的最后一程,实在有些说不过去。

我把马丁内兹先生的骨灰倒入一个塑料袋,拧几下系好,放进棕色的塑料骨灰盒。我们在等候室摆了一些更高级的骨灰瓮,鎏金的,边上还镶有贝壳做的白鸽。和其他大多数人一样,马丁内兹先生的家人没有选择这款。

我在标签上写好他的名字,贴在承载他永恒之身的器皿上。我对马丁内兹先生做的最后一件事,就是把他放到桌子上方的架子上。他和其他棕色盒子待在一起,静静等候自己的家人。下午五点,我已完成今天的任务,成功地把一个人从尸体变成骨灰。带着满身的人类粉末,我下班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