惊喜礼盒(第2/4页)

你一旦被门帘缠住,就很难找到合适的角度把轮车推出去。我用力一顶,只听见熟悉的“哐当”一声,轮床重重地撞在了金属门框上。

麦克走进来,正好看到我被撞了个趔趄。他从我身边经过,朝准备间走去。见我来来回回地把马丁内兹先生推来推去,他开口问道:“需要帮忙吗?你一个人没问题?”他一边的眉毛高高挑起,好像在说:“是个人都看得出来,你根本搞不定。”

“不用,我能搞定!”我欢快地回答,一把拨弄开糊在脸上的门帘,急忙将轮车推进火化间。

我总是拿“不用,我能搞定”回答别人。我需要有人帮忙给前院花园浇水吗?“不用,我能搞定!”我需要有人进一步指导我怎么给他打肥皂好从那粗手指上脱下结婚戒指吗?“不用,我能搞定!”

我把马丁内兹先生从冷库里安全运出,接着要做的就是打开箱子,这可是这份工作中最棒的一个环节。

在我看来,打开装有遗体的箱子和打开装有毛绒玩具的礼盒差不多,就是20世纪90年代流行的那种小姑娘的最爱——“狗狗惊喜礼盒”。在“惊喜礼盒”的广告中,一群五六岁的女孩围在一起,她们打开一只毛绒小狗的肚子,兴高采烈地发现里面有好多小宝宝。宝宝数量越多,她们叫得就越欢,里面可能有三只、四只,甚至五只!这就是所谓的“惊喜”。

尸体也可以带来同样的惊喜。每次你打开纸箱,里面有可能是一位无疾而终的95岁老太太,也可能是一个在建材城角落里死了八天才被发现的30岁青年。每个箱子都意味着一次新冒险。

如果箱子里的尸体不太对劲(回想一下帕德玛那张发霉的脸),我就会好奇心大发,偷偷查阅死亡注册系统、验尸官报告以及死亡证明。这些手续缺一不可,虽然官僚,却包含了大量关于死者的信息,特别是他们死亡的信息,讲述了他们是如何从生者的世界来到火葬场与我相伴的。

马丁内兹先生只是一具普通的尸体,非要我打分的话,也就是三个宝宝的惊喜度。他是拉丁裔,六十多岁,很可能死于心脏病。他的皮肤下有块突起,隐约能看到心脏起搏器的轮廓。

火葬工之间流传着一个说法,如果不把遗体里的起搏器摘掉,里面的锂电池就会在火化过程中爆炸。这玩意儿的威力不亚于一个小炸弹,轻而易举地就能炸掉火化工的半张脸。不过没人愿意把尸体烧那么久,所以这种说法的真实性就不得而知了。我回到准备间,打算用防腐工的手术刀把起搏器取出来。

我拿刀对准起搏器所在的位置,在马丁内兹先生的胸前划了一个十字。刀刃相当锋利,却没能划破他的皮肤,连个口子都没留下。

不难理解,医学院之所以让学生在尸体上练手,是想降低学生能够造成的痛苦。虽然只是个“迷你手术”,但我确定马丁内兹先生正处于剧痛之中。我们活人总觉得死人和自己一样,也是能感知到痛苦的,即使他那双毫无生气的双眼已经告诉我,他和我早就阴阳两隔了。

麦克上周给我演示过如何拆除起搏器,看上去一点儿都不难。但人类皮肤不是一般的结实,下手时要比想得更用力才行。我技术太差,这得向马丁内兹先生道个歉。我拿刀一通猛戳,制造出不小的动静,最后终于在一堆黄色的块状组织中看到了起搏器。我一下子把它挑了出来。

既然我已经顺利找到马丁内兹先生,把他从冷库中运出来,还清除了他身上所有可能爆炸的电池,那么是时候送他接受火焰的洗礼了。我把传送带连上火化炉,按下按钮,传送带自动把遗体送进炉内。整个过程如同流水线,一气呵成。金属炉门一关,我就来到科幻气质浓郁的操作台前,调整好气流强度,然后点火。

尸体燃烧时,就没什么特别的活儿要干了。我密切注视仓里温度的变化,时不时把炉门打开一条缝,看看火化的进度。炉门很重,每次打开时都发出“哐啷”一声,像是在说,小心被里面的样子吓着,美人儿。

四千多年前,印度教经典《吠陀经》中提到,火化可以让灵魂从不洁的尸体中解脱出来。头骨裂开的一刹那,灵魂即释放升天,前往先人所在的极乐世界。这个说法很动人,但如果你没怎么碰到过焚烧人类尸体的情况,肯定会被眼前的场景恶心到想吐。

我第一次查看尸体火化的进度时,打心眼儿里觉得自己在犯罪——虽说这是西风规定的操作流程。不管你看到过多少张重金属唱片封面,欣赏过多少幅希罗尼穆斯·波希3的地狱行刑图,或者观看过多少次《印第安纳·琼斯》4里纳粹的脸被融化的镜头,尸体火化时的模样仍有些惊心动魄。一颗熊熊燃烧的头颅几乎超越你所有想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