莱巴嫩的玫瑰花(第3/8页)

“你们中的很多人已经走了,我不是跟他们说话;你们中的许多人将会计划要走,我也不是跟他们说话;然而有些人就得走了,而且相信夏天时战事便会结束,我对他们有话要说。”他的声音不大,但在这形如洞穴的房间里显得清楚而洪亮。屋外已下起了雪,虽说雪片飞扬,但无一不化在耙过的、沉厚而冰冷的泥土中了。“你们听说过弗吉尼亚,但你们有些人没见过它;你们听说过华盛顿、纽约,但从没见过它们。”在这洞穴般的寂静中,在人们紧张的心情和期待中,他的声音让人觉得浑厚、响亮而又空洞,仿佛是只掉到铁桶里的蜜蜂在折腾。“……由美国南部邦联总统授权……”

他们欢呼起来,客人们、长辈们还有妇人们的尖细嗓音混在一起。同样没有言词的呼喊将为许多战役所消损,终变得声微而气弱;但又必将比战争本身延续的时间要长久:这喊声将被老兵们、老兵和死难者的儿子们带着越过密西西比州向西传去,这喊声虽时常被疾驰的马蹄和枪声打断,却可直达边境小镇上那烟尘纷扬的广场。欢呼声未落,乐声又起,是那种仿佛为高原的风笛而作的尖声细气的调门,节奏又快,并不适于舞蹈。这时,观众们看到先前聚在大厅一端的女孩子正有序地移向那灰色的队列。穿着光闪闪的优雅的裙裳,她们走动时看着像一组倒放着的花瓶。她们先是遮住那灰色队列,一边前行,一边一个个亲吻他们;当那灰色队列再次进入眼帘时,可见每人的束腰外衣上都别上了一朵玫瑰花,红艳艳如枪伤一般。起先一阵,秩序井然,后来灰衣和女裙开始混合,难解难分,混杂中传来女孩子们受惊的尖叫,那叫声并不怎么像佯装出来的,也不含多少恐惧在里面。屋内各处人们开始随着欢快的小提琴、吉他和单簧管的乐声歌唱:

愿我正在棉田之乡

纯良的种子植在河边的沙地上

四处观赏,观赏,观赏

观赏观赏迪克西这地方

少校没有动,他靠在军刀上看着客人,看着平民和那穿着黑礼服的青年男子。“现在,孩子们,”他问,“哪个想在圣诞节前朝波托马克河啐上一口唾沫?”

“露易丝·兰道夫是那夜在那里的女孩子之一,”布朗特说,“她是一连吻了一百零四个男人的女孩子之一。她坐着辆热砖铺砌的沾满污泥的马车——一路上还得不时停下来用他们,我指的是黑鬼们,随身带的松木生火给砖头加热——大老远从密西西比州赶来,亲吻了一百零四个男人,只为了能送给查利·戈登一朵红玫瑰。祖父的模样我不怎么记得了,但我曾听祖母讲过露易丝·兰道夫的事情。也许因为祖母自己就是镇上的著名美人,也许因为即使她们活到九十也不会意识到:一个妇人拥有和失去美丽的外在形体就如同人们冲往和散离繁忙火车站的电话亭一样,各人的姿态和听见的铃声都没有什么不同。不管怎么说,当她们自己成了著名美人时,她们就可宽容,几乎是无私地对待其他妇人。她对我说了祖父怎么讲述的有关查利·戈登如何如何的故事。在她要来的前两天,他带着一名黑童仆和一头骡子也从密西西比州北上赶到镇里。马车该到的那天,从天色微明,一定是从天色微明起——骡子就靠在路边,黑童仆蹲在它一旁被十二月的雨淋得瑟瑟发抖,他拿着的花却裹在油布披风里;那花有院子里的扫帚那么大,可能是从私人的地下温室里砍来的、借来的或者花大钱买来的;在灌木丛那边,沿路过去一点的地方,查利·戈登本人也待在雨中,也许从破晓时分就等啊等,一旦马车出现便骑骡迎上去,光着的头,衬衫、外套都湿漉漉的。”

“我先前就老讲他是个傻瓜。”睡椅上的妇人道。

“你这话对她说过吗?”布朗特问。妇人盯着他,在稳定的火光中,她那靠在托起的枕上的脸显得肿胀不堪、颜色蜡黄。“如果他还活着,你还会对他们两个讲这话吗?无论如何,你不能对他或他那类人讲这话。也许因为那本是事实。但现在告诉他们已为时太晚。他们都光着头飞马疾驰,有军刀时还挥舞着军刀,但不管怎样马蹄疾驰,都一同离开了舞台而进入滂沱大雨之中,这雨可比十二月的蒙蒙细雨要强劲得多了;也许他们到达了另一个能把自己撞得粉身碎骨的地方,仿佛木偶见到糊墙纸板上的花园、树林和幽谷的浓彩的幻影而把自己撞得粉身碎骨一般;当马车停在泥泞的路上时,露易丝·兰道夫曾探头观望,也许他们还想要遇见比她这一刻的面孔更为明媚的容颜。也许至少对他来说,她不值什么,不过是在加斯顿饭店喝酒时提到的几个单词‘露易丝·兰道夫’的发音而已。那个你想到过没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