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八点钟,海滩、英吉利海峡在他们底下了。油门关小后,飞机在鲍加特对方向舵的操纵下一点点下落,进入海峡上空的那股气流。他的脸变得憔悴了,他有点累。

麦金尼斯也显得累了,他胡子拉碴,得刮刮了。

“你说他这会儿又在找什么?”他说。因为此时那英国小伙子又从座舱的右面伛身出去,朝右翼下面东张西望了。

“我不知道,”鲍加特说,“没准是弹孔吧。”他开大了左边的引擎。“得让机械师——”

“他以前就可以看得比那样更近一些的嘛,”麦金尼斯说,“我敢说有一回曳光弹都打在他背上了。也许是他想看大洋。不过他从英国渡海过来时准已经看到过了。”这时候鲍加特开始平飞;机头朝上直翘,沙滩、卷动的潮头朝后面掠去。可是英国小伙子仍然大半个身子探在外面,朝右翼下面来回看着某件东西,他脸上神情痴迷,显出极高的儿童般的兴致。直到机器全部停下他仍然是那个模样。接着他头钻了下去。在停机后陡然来临的极度寂静中他们能听到他在通道里爬行的声音。两位飞行员从座舱里僵直地爬下来时他也出现了,他脸上兴致勃勃,在期待着什么,他的声音高亢而兴奋。

“呦,我说!呦,好上帝!真了不起哟。对距离的判断多准哪!能让龙尼见见就好了!哦,好上帝啊!不过也许飞机跟咱们那艘玩意儿不一样——空气冲击时它们不感到有压力。”

两个美国人盯着他。“什么不感到什么?”麦金尼斯说。“那颗炸弹呀。它真漂亮;我说,我不会忘掉它的。哦,我说,你们明白吧!它真了不起!”

过了半晌麦金尼斯才说:“炸弹?”那声音像是发自一个快晕过去的人。接着两个飞行员对看了一眼;他们异口同声地叫道:“右翼!”接着他们像一个人似的从滑板门里钻出来,跑着绕过飞机,看右翼底下,客人跟在他们脚后。那颗炸弹,尾部挂吊着,像个铅锤似的直直地垂在右轱辘旁,炸弹头刚能触及沙地。与轮迹平行的是炸弹尖在沙子里划出的一道长长的细线。在两人身后,英国小伙子的声音又高又清晰,很天真:

“简直吓坏了,我独自一个人。想告诉你们来着。可是明白对自己职务上的事你们比我内行。技术呀。神了。哦,我说,我是永远也不会忘记的。”

一个手持上了刺刀的步枪的水兵放鲍加特进码头并且指给他小船的方位。码头上空荡荡的,他起先未见到那艘船,直到他走近码头水边垂直朝下看,才见到小船内部以及两个穿着油腻腻劳动服的下伛的背,这两人站起来快快地瞥了他一眼,紧接着又弯下身去。

这条船大约有三十英尺长三英尺宽。它涂上了灰绿的伪装漆。它的上层甲板在前部,有两根粗笨、倾斜的排气烟囱。“我的天,”鲍加特想,“要是那一层全是发动机的话——”上层后部是驾驶座;他见到一只大驾驶盘,一块仪表板。有一片厚厚的挡板,也是涂了伪装漆的,竖起在光秃秃的舷边,大约有一英尺高,从船尾一直朝前伸到上层甲板跟前,而且一直绕到上层甲板后沿,因此是一直包抄到船尾另一个边的,它围住了整条船,除了船尾那三英尺的宽度,那里是敞开的。正对着舵手座位像一只眼睛似的是挡板上的一个洞,直径大约有八英寸。他朝那狭长、一动不动、邪恶的船身看去,只见船尾处有一杆可旋转的机枪,他又看看那圈低低的挡板——它所围住的整条船只比水面高出不到一码——也看着那只空洞、朝前瞪视的独眼,他平静地思忖:“这是钢的。是用钢制作的。”他脸色十分严峻,心事重重,他把军大衣掖掖紧,扣上纽扣,仿佛感到冷了。

他听见背后有脚步声便转过身来。不过那只是飞机场的一个传令兵,他由那个手持步枪的水兵带过来。传令兵手里拿着一只大纸包。

“是麦金尼斯中尉交给上尉的。”传令兵说。

鲍加特接过纸包。传令兵和水兵退走了。他打开包包。里面有几件东西和一张笔迹潦草的字条。东西是一只新的黄缎子的沙发垫子和一把日本阳伞,显然是借来的,还有一把梳子和一卷手纸。字条上写着:

哪儿也找不到照相机,科利尔不肯借给我他的曼陀林。不过也许龙尼可以用梳子奏乐的。

麦克

鲍加特看着这些物件。不过他的脸仍然心事重重,十分严肃。他把东西重新包起,带着它走到码头边,悄悄扔进水里。

在他朝那艘看不见的船走过去时,他见到有两个人走近。他立刻就认出那个小伙子——高挑、细瘦,已经在说话了,而且滔滔不绝,他的头向比他矮一些的同伴倾侧过去,此人在他身边拖着步子走,双手插入兜里,在抽一个烟斗。小伙子在一件发出啪哒啪哒响的油布雨衣底下仍然穿着那件小夹克,不过已经不戴那顶匪气十足的便帽,此刻换了顶步兵用的满是油污、长及肩部的巴拉克拉瓦盔帽,它拖曳着一片帘子般的布,它长得像阿拉伯人的头巾,在空中飘飞,仿佛在追逐他的声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