活着就好(第2/9页)

“李厂长您放心,我保证尽全力完成任务。”古汉听到厂长提到他的新头衔,顿时脸上放光。

“好,祝你马到成功。老童,对付他们这些人就要缠住不放。”李厂长意味深长地看着古汉,把手里的香烟在桌上的烟灰缸里轻轻弹了弹。他的右手中指在朝鲜战争中被子弹打残,只剩下一截肉根。

古汉领悟到这次出差非比寻常,是厂里对他是否够格当副厂长的一个考验。两年前,泰福市的煤矿从东风食品厂买走了二十四吨罐头。虽然厂里每个月都催煤矿还钱,但到目前一分钱也没拿到。古汉知道这不是一个轻松的差事,但是他在李厂长面前不敢流露出丝毫犹豫。他明白自己提拔的关键就看这次出差的结果。他暗下决心:如果这次拿不到钱,我就不回来。

当天晚上吃过饭,古汉的妻子在他的裤衩上缝了一个暗兜,盛放出差用的现金和全国粮票。剑萍自从和古汉结婚以后就当家庭妇女,没有出去工作,这在周围的邻居中很少见。古汉从来没有骂过她,连根手指头也没动过她,街坊四邻都为此很尊敬他。剑萍一个劲儿地问他啥时候能回来,时间长了她会不放心。他没有给她一个确定的日期,只是说:“你放心,我会照顾自己的,完了事就回来。”

七月下旬的一个早晨,古汉经过了十一个小时的火车颠簸,到达了泰福市。当天下午他就去了煤矿。煤矿的办公楼里空荡荡的,只有几个办事员在值班。一个矿井里发生了塌方,矿领导都到救灾现场去了。

第二天一早他又来到煤矿的办公楼。这是一幢两层建筑,黑砖红瓦,门窗漆成天蓝色。大门两边种了几棵向日葵,吸饱露水的花头朝东南方向耷拉着,几只野蜂在黄色的锯齿形花瓣中间嗡嗡翻飞。古汉冲门卫点点头,人家还记得他,挥挥手让他进去了。他沿着铁架子楼梯找到了接待室,任矿长正等着他。任矿长身材矮胖,有一圈肉嘟嘟的双下巴。他已经听说了古汉昨天来过,简单寒暄几句,就说他们很快会把钱电汇到东风食品厂。

“您说的‘很快’是多快?”古汉问,吸了一口“迎春”牌香烟,另一只手摆弄打火机。

“一个礼拜吧。”

“任矿长,您能不能给我写一个书面保证,要不我回去交不了差啊。”

任矿长摇了摇头,叹口气说:“我们真说不准具体的日期。童厂长,真是对不起了,我也不能给您一个书面的保证。”

“您看,如果您不能很快还钱,我们厂可就只有破产一条路了。我们现在还欠着给厂里盖宿舍楼的建筑公司三万块钱,可厂里已经没有周转的现金了。建筑公司已经放话了:如果我们不能在一个月内还钱,就跟我们法庭上见。”

“老童,这事我一个人也做不了主。矿党委得开个会研究研究。”

“那好,要是这样我就在旅社里等着。您啥时候能通知我矿党委的决定?”

“哎呀,老童,你就回木基去吧,矿上过几天就会给你们厂发一封公函。”

“临来的时候,咱厂的领导交代了让我不能空着手回去。”

古汉已经对这次要账的艰难做好了思想准备,所以对任矿长的这套空话并不买账。临走时,他告诉任矿长他明天还来。任矿长满脸苦笑,抓挠着耳根子。

第二天下午,古汉又去了煤矿办公楼的接待室。任矿长不在,到医院去慰问在塌方中受伤的矿工了。他给任矿长留了个条子,求他珍惜煤矿和食品厂之间的友谊,不要再拖延偿还债务的时间。

他拖着沉重的脚步回到反帝旅社。这里起码还是一个让人舒心放松的地方。与此相比,外面矿山上的环境单调乏味—山坡上点缀着矿井的入口,像是张开的黑黢黢的嘴巴;到处都是煤堆、吊车和传送带。运煤的火车慢吞吞地爬行,活像一条巨大的蜈蚣。旅社的四所砖房圈出了一个大院子,院子中央有一口小小的水井,上面支着一架辘轳。一条石子小路把院子分割成了两半,路旁栽了十几棵苹果树。北房的屋檐下挂着一熘用玉米秸编成的蝈蝈笼子,里面有蝈蝈还有知了。每个笼子的网眼里插着两三根萝卜缨子。天黑以后,蝈蝈和知了吃饱了就开始鸣叫,清脆的叫声一直闹到半夜。

第二天古汉总算逮到了任矿长。这一次任矿长回答得很干脆:矿上没钱,只能用煤抵债。“都是最好的无烟煤,价钱给你打八折。”任矿长一边说,一边用一个大文件夹当作扇子扇着风,好像双方已经达成了协议。

对古汉来讲这绝对不能接受。食品厂用不着这么多无烟煤。再说,怎么才能把这些煤运到木基去呢?火车车皮由国家统一调拨,现在根本就搞不到。就算搞到车皮,把煤运回了木基,食品厂的厂区里根本没有地方堆放这六百吨煤。古汉当即拒绝了任矿长的提议。他气急了,威胁说东风食品厂要和煤矿打官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