武松难寻

省长办公室写来的一封信可把我们高兴坏了。信里把我们的电视剧《武松打虎》热情地夸奖了一番。省长特别喜欢看剧中的英雄空手打死勐虎的那段戏。信中说:“我们应该创作出这种类型的英雄形象,使其成为广大革命群众学习的榜样。你们这些作家、艺术家是人类灵魂的工程师。你们肩负的崇高使命是通过你们的作品加强人民的斗争意识,树立天不怕地不怕的革命精神。”但是信的最后一段指出了我们剧中关键情节的一处不足—老虎太假了,不足以构成对英雄的真正挑战。省长建议我们修改这段戏,这样我们省就可以在年底之前把这个电视剧送到北京的中央电视台向全国人民播放。

我们剧组在当天晚上就开会研究,决定重拍打虎的镜头。每个人都很激动,因为如果这个戏能够送到北京,就意味着我们可以参加明年年初的“福斯电视金鹰奖”的评选。我们决定让王沪平再次扮演武松,因为省长对他的表演留下了深刻的印象。他可是巴不得能够再出一次风头。现在的问题是老虎。首先,弄一只真老虎得花一大笔钱。再者,我们怎么才能把演员同这么危险的勐兽放在一个场景里拍摄?

有省长来的信,市政府很顺利地特批给我们一笔款子。我们派了四个人去吉林省买一只刚从长白山捕获的老虎。依照法律我们不能买卖被保护的动物,但是我们搞到了有关部门的批文,说是我们市动物园需要老虎。一个星期后,这四个人押送着一只皮毛斑斓的西伯利亚勐虎回到了木基市。

老虎到达的那一天,我们都去看热闹。这是一只雄虎,有150多公斤重,关在我们办公楼后院的一个笼子里。它的眼中放射着冰冷的褐色光芒,舌头像在血水中泡过一样,鲜红鲜红的。虎毛可真厚啊,闪着金黄色的亮光。老虎摇头或者伸脖子的时候,虎皮上的黑斑纹就会荡漾开去。我印象最深的是老虎的耳朵竟然那么小,不比狗耳朵大多少。老虎身上的味道真难闻,一股尿臊气。

老虎一天要吃十斤羊肉,这可是一笔很大的开销。如果想要老虎不掉膘,我们没有别的办法。

面对这老虎,王沪平有些胆怯。换了谁也会如此。沪平可是个棒小伙:高个、宽肩膀、肌肉发达,微笑时眼睛里闪着梦眯眯的光。他有一个外号叫作“王子”,我认为他当之无愧—他是我们木基市最帅的小伙子。一个姑娘跟我说,只要他在周围,她的眼睛就开始泪汪汪的。另一个女孩说,他只要一同她讲话,她的心就咚咚直跳,脸红得像熟透了的红苹果。这些姑娘说得真真假假,我弄不清。

重新拍摄的前几天,余导演给了沪平一本薄薄的小书让他读。人家余导演以前在上海的电影学校里当过讲师,他给沪平的书叫《老人与海》,是个美国作家写的,可我记不住那人的名字了。

余导对沪平说:“人不是天生的失败者,不管是鲨鱼还是老虎都不能战胜他。”

“明白了。”沪平说。

我最欣赏沪平的就是这点。他不光英俊,而且有文化,不是那种中看不中用的绣花枕头。人家看的是严肃的文学书,知识水平高。不像我们只会看画报和小人书。他如果不喜欢一本小说,就会说:“这根本就不是文学。”另外,他还武艺高超,尤其擅长螳螂拳。去年冬天,有天晚上他回宿舍的路上遇见四个劫道的流氓,他们要他留下钱包,他却赤手空拳把他们打得人仰马翻,还把为首的流氓拖到了附近的民兵治安指挥部。报纸上都登了他的英勇事迹,我们一致推选他为剧团里的先进个人。

重拍的那天早上有风,天空布满了乌云。两辆解放牌卡车把我们剧组的全体人马拉到了城外四公里的一个橡树林子边上。我们卸下装老虎的笼子,把摄像机架好,舞美人员搬来几块大石头,布置场景,几个制片助理还拔了一些齐腰高的茅草铺在地上,使地面显得平整一些。几个服装员和化妆师围着沪平,给他穿戏服和上妆。虎笼两边各站一个驯兽师,手里端着麻醉枪。

余导演在摄像机后面来回踱步。拍摄这样的场景是不能重复的,必须一次成功。

剧组的卫生员拿出一个矮粗的酒坛子,里面是我们本地产的“白焰”老白干。卫生员倒了满满一碗递给沪平。他一句话没说,双手接过酒碗一饮而尽。周围的人默默地看着。他的脸红扑扑的,在变幻的阳光下看起来特别精神。一只黑蚊子落在他下颌上他也懒得去赶。

拍摄工作准备就绪。一个驯兽师用麻醉枪在老虎的屁股上刺了一下。余导演举手在沪平的脸前高声说:“一定要进入角色。记住,在镜头前面,你就不是王沪平了。你是打虎英雄武松,是一条顶天立地的好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