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人类的邪恶(第3/5页)

4.有人认为“法不责众”,对于这种论调,我们必须保持警惕。基督教认为,人是邪恶的,有人觉得这很自然,因此,人作恶是情有可原的。如果所有男生都没有通过考试,学校主管一定认为考试题目太难,直到他们发现其他学校有90%的男生顺利通过题目相同的考试,他们这才开始怀疑问题不在出题者身上。同样,我们当中有许多人曾经存在于某个社会圈落里——在某间中学、大学里读书,跟某些人结交,从事某种职业,而这个圈子里的风气实在恶劣。在这个圈落内部,人们觉得某些行为很正常(大家都这么做),认为其他有道德的行为根本不切实际、是堂吉诃德式的幻想。然而,一旦我们走出那个小圈落,便立刻发现一个惊人的事实:在外面的大环境中,我们所谓的“正常”是一个体面人想也不敢去想的,而我们所谓的“堂吉诃德式行为”是大家公认的起码道德操守。那些让我们在小圈落里感到不安的“病态”、“疯狂”行为如今成了唯一正常的举动。实际上,全人类(作为宇宙的一小部分)就像一个邪恶的小圈落,一间糟糕透顶的中学,或是一群糟糕透顶的人,在这个小圈落里面,起码的道德被视作英雄式的美德,十足的败坏被视作情有可原的缺点。那么,除了基督教教义以外,有没有其他证据能揭示这种现象呢?我想是有的。首先,我们当中总有一些清高的人,他们拒绝接受小圈落里的道德规范,疾呼人们的行为应该截然相反。第二,更有甚者,无论这些人如何被时空所分隔,都拥有一个共同的基本道德观——他们仿佛接触过小圈落外面的公众观点。琐罗亚斯德、耶利米、苏格拉底、乔达摩·悉达多、耶稣基督、马可·奥勒留便是这样,他们拥有某些显而易见的共同之处。第三,即使是现在,我们自己也认同有道德的行为,只是没有人去身体力行。甚至在小圈落内部,我们也不敢说公义、仁慈、忍耐、温良等品德毫无价值,不过,我们认为,只有小圈落习俗才是公正、勇敢、温良、仁慈的,才合情合理。在这个圈落内部遭到忽视的某些规则似乎跟外面的世界有着某种关联,一旦时候到了,我们便必须面对外面世界的公众舆论。然而,最糟糕的是,我们不得不承认,恰恰是那些我们眼下认为不切实际的品德才能拯救人类脱离灭顶之灾。外面世界的观点进入了我们的小社会圈落,与小圈落内部的条件息息相关——两者之间的关系是如此密切,以至于我们可以说,只要人类能够将那些美德持守十年,整个地球直至地极便会充满了和平、健康、欢愉、舒畅,而这一切是人类其他行为所无法带来的。在这里,小圈落规则往往被置之不理或者被当作实现人格完善的忠告:不过,即使是现在,那些懒于思考的人也明白,如果我们依然忽视小圈落规则的存在,一旦遭遇仇敌,我们便会付上生命的代价。因此,我们倒是应该羡慕那些“病态”的人,那些迂腐的人,那些教战友射击精准、深挖战壕、节约饮水瓶的“激进分子”。

5.在某些人眼中,这种与大环境形成鲜明对照的小圈落并不存在,我们也不可能去体验。我们还没遇到过天使,或者未曾堕落的族类。不过,我们从自身这个族类便可获知某些真相。不同时代、不同文化都可以被视为“小圈落”。我在前面讲过,不同的时代拥有不同的突出美德。如果你认为我们这些现代西欧人不会如此败坏,我们还是相当人道的——如果你以此为依据,认为上帝对我们很满意,那么,你可以扪心自问,你真的相信上帝会因为各个时代崇尚勇敢或贞洁,就对各个残酷时代的残酷行为感到满意吗?你会立即发现,这是不可能的。当你觉得我们的祖先残酷时,你不妨想想他们对我们的软弱、世俗、胆怯如何看待,再想想上帝对他们和我们又如何看待。

6.我反复唠叨“仁慈”这个词,也许有些读者要抗议了。难道我们果真处在一个残酷的时代吗?也许这是事实:不过,依我看来,我们一直企图把所有美德压缩成“仁慈”。柏拉图教导世人,仁慈只是一样美德。如果你不具备其他美德,你不可能是一个仁慈的人。你懦弱、自负、懒惰,但你觉得自己至少未曾对别人造成严重伤害,其实,那不过是因为邻舍的利益跟你的安全、自夸和逍遥自在没有发生冲突。每个恶行必然演变为残忍。即使是良善的感情,譬如怜悯,如果不能用仁慈和公义加以约束,也会发展成愤怒,最后变为残忍。大多数残暴行为是被敌人的残暴行为激起的;一旦脱离了整体道德规范,对被压迫阶级的同情也能自然而然地升级为恐怖统治带来的持续不断的暴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