痴人之爱(第3/75页)

记得有一天晚上,看完玛丽·碧克馥主演的一部电影后,在西餐馆吃饭的时候,我说:“小娜,你长得很像玛丽·碧克馥。”

“是吗。”

她并没有显出特别高兴的样子,只是看着我,似乎对我这句突如其来的话觉得奇怪。

“你自己不觉得吗?”

“我自己不知道像不像她,可是大家都说我像混血儿。”她平静地回答。

“可不是嘛。首先你的名字就与众不同,娜奥密。谁给你起这么洋气的名字?”

“不知道谁起的。”

“是爸爸还是妈妈……”

“是谁呢……”

“那你爸爸是做什么的?”

“爸爸已经不在了。”

“妈妈呢?”

“妈妈还在,不过……”

“有兄弟姐妹吗?”

“兄弟姐妹倒不少,哥哥、姐姐、妹妹……”

后来还多次聊起这些话题,但只要一涉及她的家庭情况,她的表情总显得不太愉快,支支吾吾地敷衍搪塞。每次和她出去游玩,一般都是前一天约好时间,在公园的长椅子,或者观音堂前见面,她从未迟到或爽约。有时因为我有事未能及时赴约,一路上担心她会不会等得时间太长,已经回去了,可是赶到那里一看,她依然忠实地等候着。一看见我的身影,便立刻站起来,直奔过来。

“对不起,小娜,等好长时间了吧?”

“嗯。一直等您来着。”

她只是淡淡地回答一句,没有抱怨生气的样子。有时约她在公园的长椅子上见面,可是突然下起雨来,我心里牵挂她是不是还在那儿,急急忙忙跑去一看,只见她蹲在公园池塘旁边一个不知供奉什么菩萨的小庙屋檐下,依然死心塌地等着我。这样的情景着实令我心疼感动。

她每次和我见面,大抵都穿着大概是姐姐穿剩的铭仙绸旧衣服,系着薄毛呢子友禅织锦腰带,梳着日本式裂桃髻发型,淡施薄粉,脚下总是带补丁的、却很合适那一双小脚的美观大方的白布袜子。问她为什么只在休息日梳日本式的发型,她也只是简单地回答一句“家里人让这样做的”,仍然不肯详细告诉我其中的原委。

我不止一次地说过:“今天太晚了,我送你到家门口吧。”

可是她每次都回绝:“不用了,马上就到,我一个人能回去。”

我陪她走到花圃附近时,她必定都要对我说一声“再见”,然后吧嗒吧嗒地朝千束町的巷子方向跑去。

当然,我没有必要啰啰唆唆地一一记述当年的事情,不过记得有一次,曾经和她诚恳地聊过天,谈得比较深入。

那是四月末一个温暖的夜晚,春雨霏霏。刚好那天咖啡店里顾客稀少,相当清静。我久久地泡在桌旁,独斟独酌。看这个样子,我似乎十分豪饮,其实酒量很小。为了消磨时间,我要了女性喝的甜鸡尾酒,一口一口地抿着。这时,娜奥密端着菜走过来。

我已有三分醉意,说道:“小娜,来,在这儿坐一会儿吧。”

“好啊。”

她温顺地坐在我身旁,见我从口袋里掏出香烟,立刻划火柴点烟。

“在这儿聊会儿天不要紧吧?看样子今天晚上不太忙。”

“嗯,很少有这么清闲的。”

“平时总那么忙吗?”

“从早忙到晚,连看书的时间都没有。”

“这么说,你喜欢看书啰?”

“嗯,喜欢。”

“都看些什么书?”

“各种杂志,什么都看。”

“真不错。这么想看书,怎么不上女子中学呢?”

我故意这么问,同时观察她的表情。大概她有点不高兴,板着脸,一声不吭地盯着一个地方,眼睛里分明流露出悲伤忧郁的神色。

“小娜,你真的想读书吗?要是你有这个意思,我可以想办法。”

她还是沉默着。我用一种安慰的口气对她说:“怎么样?小娜,别不说话啊,有什么想法告诉我。你想学什么?想做什么?”

“我……想学英语。”

“嘿,英语……就这个吗?”

“还有音乐,也想学。”

“那我出学费,你去学。行吗?”

“现在上女中太晚了,我都十五岁了。”

“不。女孩子和男孩子不一样。女孩子十五岁不算晚。不过,要是只学英语和音乐,其实也用不着去学校,请老师教也行啊。你是真心想学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