香肠与爱情(第3/4页)

“我正在写。”我说,接着就给他念了起来:

你用如此桂冠奖赏我的命运。

靠奋斗你成就了自己,我却无法与你并驾齐驱。

有朝一日,即使我必须红着脸承认,

我对你而言不过是稍纵即逝的瞬间,

你对我却曾意味着我全部的青春!

哈里目瞪口呆,惊讶得半天说不出话来。

“你还在听吗?”我问道。

“我的天哪,”他说,“这是你写的?”

“不是,”我说,“是鲁道夫·宾丁[56]的诗,但我做了些改动。”

“接着写,”哈里说,“多写点儿。我不在乎是某位米勒女士的诗,还是宾丁先生的诗。做些改动,省得我们惹上侵权的麻烦。注意别押韵,她毕竟不可能用诗句思维,你明白我的意思吧?把桂冠、命运和稍纵即逝的瞬间什么的都删掉,就让她想:我对你不过是瞬间,但你——你却是——他是什么来着?”

“你对我却曾意味着我全部的青春!”我无力地说。

“没错,”哈里说,“但不要‘曾’,风流韵事才刚刚开始,把‘曾’去掉,你对我却意味着……太棒了,我把它放到片头,你知道,她走过校园,往上看,他恰巧也在往下看,然后……”

“然后,唰,拉近镜头。”我说道,“他看到她,我们听到她的内心独白。”

“完全正确!”哈里在电话里喊了起来,“你是怎么知道的?”“你已经说过了。”我说。奥托从厨房喊道:“问问他出多少钱!他甭想白捡便宜。”

“他说什么?”哈里问。我说:“明天晚上完稿。”

整个星期一我都在读,熬了个通宵。我重温了十七岁时的自己,找到许多连我自己都不能忆起的想法和曾让我热血沸腾的感情。我又看到瘦骨嶙峋的自己,总是穿一身黑,一支接一支地吸烟,高跟鞋鞋跟高得不能再高,面色苍白地站在我那脸无血色的小提琴手身旁,他对我说:“唉,公主,你太年轻了……”我说:“我觉得自己像春风中的一棵树,一旦风暴来临,它就会折断。”我抄录里尔克的诗:“如果我生长在那里,岁月轻盈,时光纤细,我将为你构想出一场盛大的庆典,我盈握你的双手不会如此笨拙而恐慌,就像间或发生的那样。”

他那时与我分手并不奇怪。啊,我多么想今天能有机会与他重逢,向他解释十七岁的姑娘是怎么回事。

我从当时所有的诗、信和日记中为哈里整理出充满渴望的独白,它是这样开始的:

我的最爱,脉脉含情地望着你的不仅仅是我的眼睛,而且是我的心。涉过无数梦的海洋我才来到你的身旁,现在千万不要用你那铁石般坚硬的心来折断我的翅膀!我愿永远与你谈情说爱,但你我都知道,真情无语。你是我的一切,我对你来说不过是瞬间……

“这真是太棒了!”哈里激动地说,“铁石般坚硬的心、梦的海洋,你们女人为什么总能想出这种比喻?这正是我所设想的,然后她向上望去,接下来……”

“……接下来,唰,拉近镜头。”奥托说,“天哪,多丽丝,你当时给那个可怜的家伙真写过这种信?”哈里说:“了不起,我写不出这种信,女人总是让人捉摸不透。这段独白用在我的电影里正合适,多丽丝,你真棒。”

他想吻我,但我把头扭开了,心想:你懂什么。你能懂什么?没人给你写过这种信,今后也不会有人给你写这种信。你所有的电影都会缺乏心灵底蕴。哈里,你的心对爱之烈焰的认识将局限在黑暗的剪辑室里。

好了,简言之:哈里的第一部电影已经极为成功——格里梅奖[57]、金摄影奖[58]、基督教电影批评奖。如前所述,今天哈里坐在圣莫尼卡,不仅认识达斯汀·霍夫曼,甚至认识克林特·伊斯特伍德[59],并且已经和薇诺娜·赖德[60]合作拍过一部电影。

二十多年前,我在电视中听到自己的话被既年轻又漂亮的女演员望着楼上的窗口喃喃道出,窗口站着老师,他若有所思地往下面的校园张望,接下来,唰,拉近镜头。我想:也许现在我那年轻的,不对,应该说是年老的小提琴手正坐在什么地方看电视,这些话他听起来有些耳熟,让他大为感动,他心中有什么东西融化了。他将,噢不,他不可能知道这些话,因为这封信我从未寄出过。这封信我甚至没有写过,只是为了这部电影,我才用当时的真实感情和盗用的引语设计了这封信,现在有八百万观众在听着它。他们听时能感受到什么吗?他们会笑吗?或许他们会忆起那样一个时代,那时的感情还是那么动人心魄,那么光芒四射,犹如南方夏夜的满月?

电视台播出这部电影两周后,当我走进我们的厨房时,那里放着一台大的老式铸铁香肠切片机,奥托正在用它切一根匈牙利色拉米香肠,切出的片薄得只有几毫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