香肠与爱情(第2/4页)

“埃尔泽·拉斯克-许勒尔[50],”我冷淡地说,“这不是我写的,这是埃尔泽·拉斯克-许勒尔的诗。”他问道:“我认识她吗?她也是学戏剧的吗?”

“不,”我傲慢地说,“你不认识她,埃尔泽·拉斯克-许勒尔是位不寻常的伟大诗人。你甭想在自己的电影里移花接木。”

作为香肠店老板的儿子,哈里听不得“移花接木”[51]这个词。“我不是移花接木,”他说,“我是艺术性改编。”

“行了,”我说,“要是阿瑟·米勒[52]对玛丽莲·梦露说‘你是我见过的最悲伤的姑娘’,后者把这当作一句非常珍贵的话,是只针对她讲的,可一转眼这句话已经出现在他下一个剧本中。这叫什么?这就叫移花接木。在这方面你们都是一丘之貉。”

“米勒做过这种事?”哈里问道,“这个诡计多端的老狐狸。来,多丽丝,别闹别扭。这个电影会成为一部偶像片,我们大家都会世界闻名的,谁认识埃尔泽·米勒什么什么的是何许人呀!动手吧,把你的日记看一遍,给我找出点什么:爱情的折磨、悲叹、苦恼,全部思念的点点滴滴。听着,我这样开始:俯视校园,她和其他姑娘站在下面,他站在三楼教师办公室的窗前。他往下看,唰,拉近镜头,她的特写镜头,她往上看,然后我听到了她的心声,你明白吗?”

“她在想什么?”奥托问,“她来例假了,拉丁文作业做得一塌糊涂?”

“笨蛋,”哈里说,“她想……她想,就是嘛,她想什么?多丽丝,这正是你得写的:如果一个姑娘彻底堕入情网时她会想些什么。金鞋、为天空染色什么的,你知道的。我们似乎在听着她如何思维和作诗,来,多丽丝,帮我写出来。”

“你付什么报酬?”奥托问,“心血是不能白费的。”

“你这家伙,”哈里说,“别总这么利欲熏心。你知道经费少得多么可怜。多丽丝反正已经记下了全部爱情感受,她只要把这些抄下来。或者把你的日记本给我,多丽丝,我自己找出最缱绻的段落。”

“你想得倒美,”我说,“你那油腻的手指任何时候都甭想碰我的日记本。”

“哈,”他说,“这也不错,像瓦格纳[53]一样用个头韵[54],维古拉维阿,沃坦,沃格,用油腻而令人恶心的手指进行悲伤的祈求[55]……”他和奥托笑得流出了眼泪,然后哈里点燃了一支烟,作为告别吻了吻我的面颊并说:“多丽丝,我可就指望你了。星期一见。”

这是个令人伤感的周末。我沉浸在当时的愁苦中,我读那位小提琴手写给我的短纸条——“我的公主,”他写道,“我们的爱高高地盘旋在摇摇晃晃的脚手架上,小心,不要睁开眼睛,我们在下坠……”

我读一叠厚厚的情书,这些情书是我用褐色的墨水写给他的,却从未寄出过,信中我旁征博引世界文学中的名句,当然做了与他相关的改动。“我的小提琴手,你的笑容是那么温柔与细腻,就像古老象牙上的光泽,似乡愁,又似圣诞之雪……”

这是谁的诗?里尔克?为什么我几乎不再忆起这些,难道我现在的生活与当时那个热恋中的年轻姑娘完全脱节了吗?我怎么了,我是什么时候忘却这一切的?当时我心比天高,自己想出和从别人那儿盗用的画面都堪称别出心裁。今天我谨小慎微,我的心不再燃烧,没能让世界适应我的激情,我却适应了世界。我在思考,谁该为所有这些损失负责。长大成人?大学生活?奥托的实用主义?我渴望能回到初恋时那种幼稚的情意绵绵的状态。

我一点点地追寻着自己感伤的过去,奥托情绪不好,他问:“我们到底还煮不煮这可恶的甘蓝了?”我温柔地回答道:“你煮吧,亲爱的,我现在煮不了,我的心思不在那儿。”但后来我还是告诉他,得先把洋葱放在鹅油中煸一煸。

“秋季,哭泣着扑倒在地是多么容易。”1963年10月我这样写道,今天我还清楚地知道,这句话出自一位匈牙利诗人,他的名字我早就忘了。我又回到了十七岁,门铃马上就会响起,金黄色头发的小提琴手会弱不禁风地靠在门框上对我耳语:“嗨,公主,来,让我们飞离这里。”

当我因为他而伤心时,他曾为我写道:你应逃避到那美好而仅仅属于你的东西中去。

现在什么是仅仅属于我的呢?甚至连我最隐私的日记都要被用到一部电影中去。我到底为什么要同意这样做呢?我想,我觉得这样我的日记在这么多年之后总算还能派上点用场,世人会听到它们,虽然不知道这是我的灵魂在喊叫,但起码能听到某个灵魂在喊叫,是吧?

哈里星期一打来电话:“嘿,我的爱情篇章如何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