背对世界

1962年春,中学毕业的弗兰齐斯卡离开父母家到慕尼黑去上大学,那时十九岁的她依然是个处女。这在当时并没有什么特别的,那年代人们在性关系方面比如今要拘谨得多。在德国执政的仍旧是阿登纳,1968年[61]还远远没到,母亲们一般而言要守身如玉到新婚之夜,她们自然也教育自己的女儿要这样做。人们期待年轻男子积累性经验、能够宣泄自己的激情,但年轻姑娘则必须洁身自好。弗兰齐斯卡并不想守身如玉到结婚那天,她也想积累经验,她觉得自己已经像熟透了的果子,她想知道男人到底是怎么回事。她想最终把大家都那么看重的著名的初夜拿下。但办这档子事她得找个行家,决不能找个面色苍白的学生,那些接她去跳舞的乳臭未干的学生们往往笨手笨脚。几乎有两年时间,她曾和其中之一谈恋爱,那是个非常讨人喜欢的军官儿子,他瘦长而动作不太灵活。其实他们已经好得就快一起度过双方的初夜了。这时他给她写了一封长达十四页的信,信中他说自己不敢,他怕会做错什么,他宁愿与一个有经验的妇人度过自己的初夜。男人就可以随心所欲。那好,她也能、也想照方抓药:不要双手因害怕而出冷汗并发抖的毛头小伙子,不要情场上的半吊子。弗兰齐斯卡决定要亲自筛选出她的第一个男人。谁应成为她从姑娘到妇人这段人生重要路程上的老练引路人,她不想让偶然性或是愚蠢的热恋来安排。

其实弗兰齐斯卡也并非一点儿经验没有。在社交聚会、学校庆典、毕业舞会以及电影散场后,黑暗角落里不乏情色练习。汗淋淋的热手摸过她的胸脯,也曾从裙腰和紧身袜间向下摸过,但一碰到她紧紧并着的双腿就知难而退了。她最后一位男友是个结了婚的音乐教师。她父母去听大提琴演奏会时,她曾和他一起在她闺房中狭窄的床上躲在百衲被下呻吟、打滚。她甚至脱得半裸,允许他往她裸露的双乳间轻唤“我爱你”。从开着盖的手提电唱机中飘出法国诙谐歌曲《普罗旺斯的蓝色天空》,贾克斯·布雷尔咬牙切齿地歌唱着他并不相信的爱情,因为他认为所有的女人都不忠实、残酷而浅薄。

这位音乐教师抱怨他的老婆自打怀孕起就不让他碰了。反正弗兰齐斯卡觉得他并不是她想要的理想人选,他虽然颇有经验,可他的触摸让她感到匆忙和笨拙,他使她失去耐性。他不像个沉着的情人,倒像个烧过了头的蒸锅,随时都会炸裂。后来发生的事情果然不出所料,音乐教师尚未进入她体内就早泄了,道过歉,穿好衣服就无地自容地逃之夭夭。不一会儿父母回来了,她假装睡着了,心中暗想:真倒霉。

接着就是中学毕业:各科考试、各种激动以及各类庆祝。后来她终于来到慕尼黑开始了大学生活。现在她给自己改名叫弗兰卡。她学罗马语族语言文学和民俗学的第一学期已经结束,但仍旧是什么事也没有发生。她曾几次躺在学生宿舍的毛烘烘的希腊牧羊人地毯上听凭男人亲近自己,可那都是些什么男人啊!或者是虽能引用海德格尔,却不知道如何解开乳罩的学生;或者是镜片肮脏、有口臭并穿着廉价皮鞋的助教。而且她第一学期也确实有很多事要做:报名参加该上的专题研讨班,熟悉大学、图书馆和大学生生活。她找了间房子,不久又得搬家,因为房东骚扰她。而且他也确实并非她心仪的那种男人,是个秃头、穿拖鞋的肥胖单身汉。早晨他总是边敲她的门边沙哑地喊道:“施泰因梅茨小姐,您为什么把自己锁在屋里呢?我只不过是想对您好点儿。”

假期里她和女友一起到法国,在勃艮第帮助摘葡萄。干活多,挣钱少,但十分有趣。可在所有收获葡萄的帮工中,她仍旧没有找到愿与之共度初夜的那位男子。那是些友善的农民,他们的双手因劳作而粗糙。和他们可以一起欢笑、歌唱、干活和畅饮葡萄酒,但激情就难以想象了。此外所有帮工都集中住宿,姑娘们住在一个粮仓,小伙子们住在另一个粮仓。

第二学期弗兰卡不得不找一份零工,因为她父亲寄给她的那点钱不够开销。她在她住的郊区当邮递员,每月可以挣八百马克。总的来说是个不错的差事,但早晨5点就得起床,5点,这太恐怖了。十月初的早晨5点连鸟还没有叫,最后一批酒鬼还在昏睡,最早的有轨电车还没有开始行驶,就连运送垃圾的车辆都还没有上路。5点钟怕影响房东还不能洗漱,为了能清醒过来,弗兰卡唯一能做的就是打开窗户放冷空气进来。她站着吃块面包或是吃点巧克力,喝杯不加奶的雀巢速溶咖啡,接着就得上路了。5:30弗兰卡必须赶到她供职的邮电分局,她的两位同事分别是瘦胡戈和胖瓦尔特,前者几乎一言不发,后者则总是喋喋不休。瓦尔特所谈不外乎性以及他和他老婆是如何做爱的。要是碰上瓦尔特上厕所,胡戈就会说:“他根本没机会做爱,他老婆早就跟安联保险公司的一个人私通了,给他戴了绿帽子——你可什么也别说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