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蝴蝶的那一天(第2/5页)


说实话,迈拉身上真的有一股味道,仿佛是坏掉的水果散发的腐烂的香甜味道。塞拉家开了一家小水果店营生。她爸爸整天就坐在窗户边的板凳上,衬衫在他鼓鼓的肚子上敞开,纽扣上方露出一丛黑毛来。他嚼大蒜。不过,要是你进了店门,来照料生意的是塞拉太太,她从挂在商店后面的软塌塌的印花帘子后静悄悄地现身。她的头发卷成黑色的波浪,笑的时候嘴唇抿在一起,嘴角一定已经拉到了最远的距离。她用颇有些严厉的嗓音告诉你价格,看你敢不敢讨价还价。要是你不还价,就递给你一个水果袋。她眼睛里有明显的嘲讽。

冬日的一个清晨,我早早走上了去学校的山坡,因为一个邻居让我搭车去镇里。我住在离镇子大约半英里的农场里。我本来不应该到镇里的学校来上学,不过,附近的乡下学校只有六七个小学生和一个自从生活改变以后就有点发疯的老师。而且,我妈妈是个有野心的女人,她说服了镇上的托管人接受我。我爸爸付了更多的学费,让我到镇里的学校上学。我是班级里唯一中午带饭盒的。每天中午,我就在高高的,芥末色的,没有任何装饰的衣帽间里吃花生三明治;我也是唯一春天里还穿橡胶鞋的,因为那时候路会化成厚重的泥浆。因此,我觉得有点危险,但是又说不清楚是什么危险。

我看见吉米和迈拉走在我前头。他们到校总是非常早,有时候,甚至早到不得不站在外头等看门人开门。他们走得很慢,迈拉不时地半侧身体。我自己常常在这条路上闲荡,想和某些走在我后头的重要女生一起走,但又不敢停下来等。这会儿,我有了个念头,迈拉对我,恐怕也是这样。我不知道该怎么办。我可受不了让人看见和她走在一起,我甚至也不想和她一起走—不过,另一方面,这谦卑的,满怀希望的转身举动之中的谄媚还是对我起了作用。这么一个为我度身定做的角色,我忍不住想去扮演。我感到一股自以为善良的快乐激动,甚至想都没想怎么办,便叫道:“迈拉!嗨,迈拉,等一下,我有爆米花!”她停下脚步,我加快了脚步。

迈拉在等我,不过并没有看我。她保持了她特有的孤僻和呆板姿态。和我们在一起,她一贯如此。也许她认为我在骗她,也许她觉得我会跑过去,把空爆米花盒子朝她脸上扔。我开了盒子,抓出来给她,她拿了一点。我递给吉米,吉米急忙闪到迈拉的外套后头,不肯要。

“他害羞。”我鼓励地说,“很多小孩子都这么害羞。以后就不会了。”

“是的。”迈拉回答道。

“我有个四岁的弟弟。”我说,“他害羞得要命。”他才不害羞。“再吃点爆米花。”我说,“我以前从早到晚吃爆米花,现在不会了。我觉得对脸色没好处。”

他们都没说话。

迈拉怯怯地问:“你喜欢艺术课吗?”

“不喜欢。我喜欢社会学、拼写和健康学。”

“我喜欢艺术和算术。”迈拉的心算速度比班上任何同学都快。

“算术,我要是和你一样好就好了。”我这么说的时候,感觉自己很高尚。

“不过,我的拼写不好。”迈拉说,“拼写我犯的错误最多了,也许会不及格。”她听起来并没有为此不高兴,而是为有这样的事可说感到愉快。说话的时候,她的脑袋始终没有转向我,她盯着维多利亚街肮脏的雪堤看。她说话的声音,仿佛她正在用舌头湿润她的嘴唇。

“你不会不及格的。”我说,“你的算术实在太棒了。你长大了要做什么?”

她看起来颇为困惑。“我要帮我妈妈,”她回答道,“在店里工作。”

“喔,我想当空中小姐。”我说,“不过,不要告诉任何人。我很少告诉别人。”

“哦,我不说。”迈拉回答道,“你看了报纸上史蒂文·康永的漫画了吗?”

“看了。”想到迈拉也看漫画真是奇怪。实际上,除了在学校的样子,她干什么都会让我觉得奇怪,“你看瑞普·科比[2]了吗?”

“你看过《孤儿安妮》[3]吗?”

“你看过《伊莉莎白和男孩子们》吗?”

“你没吃多少爆米花。”我说,“吃点。拿一大把。”

迈拉往盒子里看,“有奖品。”她伸手拿了出来。是一枚胸针,一个小小的锡蝴蝶,涂了金色,一点点的彩色玻璃镶在上面,看起来像珠宝似的。她把它放在自己棕色的掌心里,微微地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