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谢让我们搭车(第5/6页)


“肯定是违法的。你退学。”

“哦,要是你爸爸死了什么的,你就能得到一张特别许可证。”

“在手套厂做什么?”我问。

“哦,我操作一台机器。就像缝纫机一样。我很快就能算计件工资了,挣的钱多一点。”

“你喜欢这工作?”

“哦,不能说我爱工作。工作就是……你的问题真多。”她说。

“你介意吗?”

“我没必要回答。”她的声音又泄了气,再次平淡下来,“除非我高兴。”她掀起裙角,裹住自己的双手,“刺果儿粘在我裙子上了。”她说,“这件是我最好的衣服了。会不会留下印子?慢慢地拔下来,不会把丝拽断吧?”

“你本来就不该穿这衣服。”我问,“你穿这衣服干什么?”

她摇晃她的裙子,一颗刺果掉了下来。“我不知道。”她说着,把裙子拉开。僵直的,闪闪发光的面料。她带了一丝醉酒后的满足感:“我想给你们男人看看!”她的话,仿佛是怨恨突然的小小爆发。她醉了,用拇指压住鼻子,做出蔑视的姿态,脚尖撑在地上打转。这一切给她带来的满足感,现在确认无疑了。她傻乎乎地站在那儿,嘲讽地展开裙子:“我有一件仿造的开司米毛线外套,花了我十二块钱。”她继续说,“我买了一件皮毛外套,钱要一直付到明年冬天。我有一件皮毛外套……”

“真不错。”我回答道,“皮毛外套是可爱的东西,我觉得谁都想要。”

她松开裙子,手掌掴在我脸上。我一下就轻松了。自始至终,我们都能感觉到彼此之间的对抗情绪。我们面对面地站着,两人都有点醉了。我们都尽力保持自己的警惕。要么她再奋力过来扇我,要么我抓住她,回她一记耳光。我们要一决雌雄,解决我们之间的敌意。但是,紧张的时刻过去了,我们放松了呼吸,并没有及时行动。下一个片刻,便用不着费心摆脱相互的憎恨了,也没有去设想怎么从这个阶段到下一个阶段,我们就接吻了。对我来说,这样的亲吻是第一回,没有预谋,没有犹豫,也没有过分仓促,更没有通常的暧昧不清以及随之而来的失望。她在我怀里笑得花枝乱颤,又开始继续我们刚才的对话,仿佛中间什么事也不曾发生过。

“不是很好笑吗?”她说,“你知道吗,整个冬天,所有的姑娘都在说去年夏天,不停地说,说,去年夏天,那些男人。我打赌,你们这些男人,早就把她们忘记了,大概连名字都想不起来……”

但是,我再也不想说了,我发现她又有了一种新的力量,和她的敌意大抵相当的一种力量,实际上就是把自己紧紧地包裹起来,装出客观而冷淡的模样。片刻后,我轻声问:“我们去什么地方?”

她回答说:“过了这片田地,有一个谷仓。”

这片乡村她熟悉。她以前来过这里。

午夜后,我们开车回镇上。乔治和爱德莱德在后座上睡着了。我想洛伊丝没有睡着,尽管她一直闭着眼睛,什么也没有说。我在哪里看到过“动物伤感”[2],我想告诉她这句话,但随即想到,她不懂拉丁文,大概会以为我自命不凡,盛气凌人。后来,我希望我说过。她会明白是什么意思的。

完事后,随之而来的是身体的倦怠,寒意,疏离。摘掉身上的干草,整理好自己,一连串毫无关联的行为后,钻出谷仓的时候,发现月亮已经下山,而平坦的茬地仍然在那儿,还有白杨树,群星。发现自己还是一样的自己,冷得浑身颤抖。我们开始了这么一趟轻率的旅程,现在,安静地站在这里。回到车里,发现那两个人手脚摊开,坐在车里睡着了。这就是,伤感。这就是伤感。

轻率的旅程。事实如此。因为这是第一次,因为我有一点醉了吗?不是。其实是因为洛伊丝。有关爱的行为,有些人只能走一小段路;另外一些人,则可能走很远,他们能够做更大的妥协,如同神秘主义者一般。洛伊丝便是个爱的神秘主义者,她这会儿坐在车座上,距离遥远的另一端,神情冷淡,容装不整,将自己彻底地封闭起来。我想和她说的一切,都只能在自己脑海里空荡荡地格格作响。下次再来看你,怀念,爱,这些词儿,我一个也说不出来。我们之间的距离,让这些话显得那么不真实。我想,到下一棵树之前,我要和她说话。到下一根电线杆之前。但我终于还是没有。我的车越开越快,实在是太快了,小镇越来越近了。

街灯的光亮在前方黑暗的树影里开放。后座上开始骚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