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谢让我们搭车(第3/6页)

狭小的前屋地板上铺了油地毡。窗户上挂着印花的纸窗帘。光滑的躺椅是尼亚加拉瀑布的图案,躺椅上搁了一个靠垫,上面印着“给妈妈”。一个黑色的小加热炉,盖了一个夏天用的纱罩。大花瓶里放的是纸折的苹果花。一个清瘦的高个子女人进了房间,用毛巾擦手,顺手把毛巾扔在了椅子上。她的嘴里全是青白色的陶瓷牙,脖子上挂着长长的绳子,晃来晃去。因为洛伊丝的通告那么突然,那么别有用心地变成了传统方式,我只能和她问好了。我困惑她是不是误解了约会的意思,以为乔治策划的约会是为了这个。我并不这么觉得。我觉得她的脸看上去并不无知。她看起来经验丰富,镇定沉着,心怀敌意。也许她这么做,只是为了嘲弄我,把我变成一幅约会漫画:傻笑的男孩小心翼翼地进了前厅,等着认识好姑娘的家人。但有点离谱。她连看都没好好看我一眼,就一边答应和我出去,一边故意让我难堪。她为什么要费这心呢?

洛伊丝的妈妈和我一起坐在躺椅上,她开始和我攀谈,解释我的约会。我留意到屋里的味道,狭小空间内的陈腐味道。床单、油炸食品、清洗剂以及药膏的味道。还有灰尘的味道,尽管屋里也没有多少灰。洛伊丝的妈妈说:“停在外头的车不错。你的车?”

“我爸爸的车。”

“哦,多可爱的车!你爸爸有这么好的车。我一直觉得,这样的车谁都想要。我没时间搭理那些内心充满忌妒的人。我觉得它就是可爱。我相信你妈妈要是喜欢什么,就直接出门去商店买回来。新衣服,新床单,新水罐,新锅。你爸爸干什么的?他是医生,律师,还是什么工作?”

“他是个会计师。”

“哦,坐办公室吗?”

“是的。”

“我的弟弟,就是洛伊丝的舅舅,在加拿大太平洋铁路公司伦敦办事处。他在那儿的职位相当高,我知道。”

她开始告诉我洛伊丝的爸爸是如何在工厂的一场事故中丧生的。我注意到一个老太太,也许是奶奶,站在门口。她不像其他人那样瘦,而是像塌方的布丁一样松弛,没有形状。淡淡的褐色斑点一摊摊地化在她的脸上、胳膊上;湿润的嘴角长了一丛毛。屋里的某些味道仿佛就来自她的身上。这是一种隐隐的腐烂味道,就像有某种黑暗的小动物死在了走廊下面。这些味道、邋遢的模样、倾诉的声音—这种生活有我从不曾了解过的东西。这些人的某些东西,我想,连我的妈妈和乔治的妈妈也是不知道的。就连乔治也一无所知。而这些人,却生来狡诈、悲戚、世故。

关于洛伊丝的爸爸,我没听进去多少,除了他的脑袋被砍下来以外。

“掉下来了,你想想,滚到了地上!棺材不能打开。那是六月,天气太热。镇子上的人都在花园准备葬礼,摘院子里的绣线菊、铁线莲。我想,这件事儿应该是这个镇子出过的最最严重的事故了。”

“去年夏天,洛伊丝有一个不错的男朋友。”她说,“他常常带她出去,有时候也在这里过夜,都是他家人不在度假屋,他又不想一个人待在那儿的时候。他给孩子们带糖来。就连我,他也会带礼物。上面的那个瓷象,可以在里面种花的,就是他送给我的。他还帮我修好了收音机,我再也不用送到店里去修了。你家里人在这里有没有度假屋?”

我说没有,然后洛伊丝就进来了。她穿了一件黄绿色的衣服,硬邦邦的,闪闪发亮,简直像圣诞节的包装纸。她穿了高跟鞋,戴着莱茵石,为了掩饰雀斑,扑了一大堆暗色的粉。她妈妈兴奋了。

“你喜欢这衣服吗?”她说,“她千里迢迢跑到伦敦去,买了这件衣服。不是在这里买的!”

我们走出去的时候,必须经过老太太身边。她看着我们,突然认出来的表情。她凝胶般的淡色眼睛里,有一种毫不动摇的神色。她颤抖着张开嘴,脸朝我探过来。

“你和我孙女儿,想干什么就干什么,只要你喜欢就好。”她的声音苍老,语气强硬,就是乡下妇人的粗糙嗓门儿,“不过你得小心点。你知道我什么意思!”

洛伊丝的妈妈把老太太拉到身后,笑了起来,她扬起眉毛的时候,皮肤紧紧地绷在额头上,“没关系。”她装腔作势地对我说,做了一个心烦意乱的鬼脸,“没关系,返老还童而已。”笑容凝固在她的脸上,皮肤被笑容往后拉。似乎所有的时候,她都在倾听自己大脑里永无休止的喧嚣和躁动。我跟着洛伊丝出去,她抓住了我的手。“洛伊丝是个好姑娘。”她轻声地说,“开心点,别让她难过哦。”她飞快地挤了挤眼睛,样子颇为古怪。我猜她的本意是调情取乐吧。“晚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