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谢让我们搭车

表哥乔治和我坐在一家名叫波普咖啡的餐馆里,这是在靠近休伦湖的一个小镇上。室内光线昏暗,灯还没有开。不过,在落了苍蝇的,微微发黄的草莓圣代和西红柿三明治剪纸中间,贴在镜子上的告示还是能看清楚的。

“别打听,”乔治读道,“要是我们知道,我们就不会在这里了。”还有:“要是你闲着没事儿干,不如去找个适合你的鬼地方。”乔治什么都要大声念出来,不管是海报、公告,还是缅甸刮胡水的广告词:“教堂湾,人口一千七百人,公路布鲁斯出口。我们爱我们的孩子。”

我想知道这是谁的幽默感,给大家看这种告示。我想,也许是收银台后头的那个男人。波普?咬着一根火柴,看着外头的马路,也不看别的,就看着有没有人被人行道上的裂缝绊了一下,或者车胎爆了。也许波普只是在自嘲。扎根一般地坐在收银台后头,体型庞大,冷嘲热讽,漠不关心,怎么看也不像会做这种事。甚至不用这样,也许只要来回走走,开车逛一圈,去一些地方,这个地方就能证明它的荒谬。在小镇上,你可以看见往窗外瞅的人们,坐在台阶上的人,你能从他们的脸上看见这样的判断。他们脸上的事不关己,漠不关心是如此之强烈,仿佛他们已经承受了足够的幻灭,并且,暗暗以满足的心情保持着他们的幻灭。

这里只有一个女服务员,一个矮矮胖胖的姑娘。她靠在柜台上,正在抠自己手指甲上的指甲油,把拇指上的指甲油剥得差不多的时候,她就把大拇指搁到自己的牙齿上,专心致志地前后磨。我们问她叫什么名字,她没理我们。大概两三分钟后,她把手指放下来,一边打量手指,一边说:“我也想知道呢,等你们发现呢。”

“好吧。”乔治回答说,“我叫你米奇怎么样?”

“我不介意。”

“你让我想起了米奇·鲁尼[1]。”乔治说,“喂,这镇上的人都到哪儿去了?大家都跑到哪里去了?”米奇背过身子,开始喝咖啡。看起来,她不打算再和我们讲话了,所以乔治有点神经质的不安,就像他被强迫要安静下来,被强迫一个人待着一样。“喂,这镇上,连姑娘都没有了吗?”他说话的表情,简直是忧郁。“这里没有姑娘,没有跳舞的地方,或者其他什么?我们在这里谁也不认识,你不愿意帮我们一点忙吗?”

“舞厅往下走,在海滩边。劳动节关门。”米奇冷漠地说。

“没有别的舞厅?”

“威尔逊学校外头,今天晚上有舞会。”米奇回答道。

“老式舞会?我不去老式舞会。所有人都跑过去,那种以前在教堂的地下室办的舞会。哦耶,大家转起来,我可不喜欢。美好的教堂地下室。”乔治的语气带着无来由的怒气,“你不会记得的,当时你太小了。”

这时候,我刚刚高中毕业,乔治已经在百货公司的男鞋部工作了三年,这就是区别。不过,我们都还没操心回城的事儿。我们现在在一起,是因为我们出其不意地在一个陌生的地方相遇。我有一点钱,乔治则身无分文。我有我爸爸的车,乔治以前的车没了,以后的车还没有来,这事儿让他一直有点暴躁,不太高兴。不过,他不得不重新考虑这些让他不开心的事儿。我能感觉到,他在制造一种自足的良好感觉,老朋友的感觉,假装我是一个老男人,一个好孩子,一个真正的人物,不在乎这么复杂的角色有没有冲突。尽管如此,当我看着他温柔的,笨头笨脑的,金发碧眼的英俊模样,就不会多想了。他有性感的粉红色嘴唇,经常的困惑给他的额头添了些惊异和恼人的纹路。我能想象出他老了以后会是什么样。

碰到他之前,我开车去湖边接我妈回家。她参加了一个女人的湖畔休假营。她们在营地靠喝果汁,吃白软干酪来减肥,清晨在湖里游泳。这种休假显然是有宗教目的的,因为那儿还有一个小礼拜堂。我的姨妈,乔治的妈妈,也在那儿。我到了大概一小时,乔治也到了。他不是去接他妈妈回家的,而是去问她要钱的。他和他爸爸关系不太好,而且他在男鞋部赚的钱也不多,所以经常身无分文。他妈妈说,要是他肯留下来过一夜,第二天陪她去教堂,就借给他一些钱。乔治就同意了。然后我和乔治就开车跑了,沿着湖边开了有半英里远,到了这个小镇。我们以前都没来过这个小镇。乔治说这里有丰富的私酒和大把的姑娘。

这是个连柏油路都没有的小镇,宽阔的沙石路面,光秃秃的院子。只有耐寒耐旱的东西,比如黄的红的旱地金莲花,卷曲的褐色叶子的丁香花,能从干裂的地面钻出来。房子和房子之间的距离遥遥,每座屋子后头都有自己的水泵、棚屋以及厕所,大部分都是木头盖的,刷成了绿色、棕色、黄色。这里的树,都是粗大的柳树,或者白杨树,它们精致的叶子积着灰土。小镇的主干道两边都没有树,只有一块块光地,长着高高的野草、蒲公英和蓟类植物。商店建筑之间是开阔的乡村。镇公所大得惊人,塔楼上有一座漂亮的大钟,塔楼的红砖在小镇褪色的白色木墙之间格外的耀眼。大门边的告示说,这儿是第一次世界大战死难战士纪念堂。我们在外头的饮水处喝了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