孩子们留下(第7/12页)

布莱恩笑了,让她吃了一惊。

“不,”她说,“这话太蠢了。那不是必然的。那根本就不是必然的。”

他们继续分析着,愉快地争论着,这对他们并非寻常,却也不完全陌生。他们以前这么做过,在他们的婚姻生活中每隔很长一段时间总会这么来一回—半个晚上都用来讨论上帝啊、对死亡的恐惧啊、孩子们应当如何教育、金钱是否重要。最后他们会承认太累了,无法思考了,便像战友一般各自躺倒,沉沉睡去。

终于下雨了。布莱恩和父母打算开车去坎贝尔河买食品和杜松子酒,还要把布莱恩爸爸的车送到修车厂,检查从纳耐莫开过来时出的一个毛病。是个小故障,不过布莱恩的父亲想趁新车保修没到期,尽快修好。布莱恩不得不开自己的车同去,以免爸爸的车要留在修车厂。鲍玲说,她得留在家里,玛拉要睡午觉。

她说服卡特琳也睡下—允许她带着音乐盒上床,只要玩的声音很小就行。随后,鲍玲把剧本摊在厨房桌上,啜着咖啡,把一段戏过了一遍:俄耳甫斯说,他终于无法忍受了,像这样生活在两张皮肤、两个封套里,让他们的血液和呼吸都封锁在各自的孤独之中,欧律狄刻吩咐他住嘴。

别说话。别思考。只要放你的手去漫游,让它寻找自己的快乐吧。

你的手就是我的幸福,欧律狄刻说。接受这个吧。接受你的幸福吧。

当然了,他回答说他做不到。

卡特琳频频喊她,问几点了。她调高音乐盒的声音。鲍玲急忙赶到卧室门口嘘她,让她小声点,不要吵醒玛拉。

“要是你再这么玩它,我就要没收了,知道了吗?”

不过玛拉已经在婴儿床里发出动静,接下来几分钟,传来卡特琳轻柔、鼓励的说话声,显然是为了让妹妹彻底醒来。音乐声也迅速被调高又调低。玛拉开始摇晃小床的栏杆,爬起来,把奶瓶丢到地上,发出细声细气的哭泣,除非妈妈赶来,否则哭声会变得越来越凄惨。

“我没吵醒她啦,”卡特琳说,“她自己醒的。雨停啦。我们能去海滩吗?”

她说得对。雨停了。鲍玲给玛拉换了尿布,吩咐卡特琳换上游泳衣,找出她的小沙桶。她自己也换上游泳衣,外面套上热裤,免得还在海滩上时家人就回来。(“爸爸不喜欢有的女人穿着泳装就直接走出小屋,”布莱恩妈妈叮嘱过她,“我猜想我和他真是旧时代的人啦。”)她抓起剧本想随身带着,又放下了。她害怕自己会埋头其中太长时间,以至于疏于看护孩子。

她脑中涌现的想法,关于杰弗里的,其实根本算不得真正的想法—更像她体内涌现的各种反应。她坐在海滩上时(竭力待在一丛灌木勉强的阴影中,以便遵照杰弗里的叮嘱,保住她的苍白肤色),她拧干尿布的时候,或者她和布莱恩去看他父母的时候,这都会发生。玩棋盘游戏的时候,玩字谜游戏的时候,打牌的时候也是。她会若无其事地聊天、倾听、干活儿、照管孩子们,同时关于她的秘密生活的回忆像一场大爆炸一样震动着她。旋即一股暖流涌出,她的空虚被宽慰填满。可这不会持久,愉悦会渐渐漏光,她会感觉像个发了横财又突然失手,相信好运再也不可能回头的吝啬鬼一样。思念牢牢纠缠住她,逼着她计算起天数。有时她甚至会将一天划分为各个小段,以便更精确地计算时间的流逝。

她想编个什么理由,到坎贝尔河去,找个电话亭,给他打电话。小屋没电话—唯一一部公共电话安在门房大厅。但她没有杰弗里干活的旅馆的电话号码。此外,她晚上不可能开溜到坎贝尔河。她担心如果白天打电话到他家,他妈妈,那个法语老师,会接电话。他说过他妈夏天很少出门。只有一次,她坐轮渡到温哥华去了一天。杰弗里曾给鲍玲打电话让她过去。那会儿布莱恩在上课,卡特琳在参加游戏小组。

鲍玲说:“不行。我要照管玛拉呀。”

杰弗里说:“谁?哦对不起。”然后是“你不能带她一起来吗?”

她说不能。

“为什么不能?你不能带点什么来让她自己玩吗?”

不行,鲍玲说。“我做不到,”她说,“真的做不到。”推着宝宝展开一场罪恶的远行,她觉得太过危险了。进入一幢洗涤剂不曾搁到高高的架子上,各种药丸和咳嗽药水、香烟和纽扣都没有收好的房子,即便没中毒或噎到,玛拉也会储藏起一枚定时炸弹—对于在一幢奇怪的房子里遭到的奇怪的冷落、一扇紧闭的门、门那头传来的声响的回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