孩子们留下(第6/12页)

“真正的布莱恩不是这样的,”鲍玲说,“我们独处时他不像这样。”然而,回头看来,她真疑惑这话里有几分是真。她这样说,是否只是为了捍卫自己的选择,正如你决定结婚时会做的呢?

因此,在黑暗中交谈,受益于这个事实:她不用看见他的脸。而他也知道她看不见。

但是,即便窗子敞开,对着陌生的黑暗和夜晚的寂静,他仍有点调侃的味道。他说到杰弗里,必称他为导演大人[11],以便让这出戏,或者它是一出法国戏这个事实显得有点可笑。没准他针对的是杰弗里本人,以及杰弗里对这戏一本正经的态度吧。

鲍玲并不介意。能提到杰弗里的名字,对她而言是莫大的快乐和安慰。

大多数时候她都不提他,她围着这种幸福绕圈子。相反,她描述了所有其他人。发型师和码头导航员,侍者和宣称演过广播剧的老头。后者扮演的是俄耳甫斯的父亲,他让杰弗里最头疼了,因为他对于表演极其固执己见。

中年剧院经理人杜拉先生由一个二十四岁的导游扮演。马提亚斯,欧律狄刻的前男友,一个大约与她同岁的人,由一位鞋店经理出演,此人已经结婚,做了孩子爸。

布莱恩想知道导演大人为何不让这两个演员对调。

“他就是这么个风格,”鲍玲说,“他在我们身上看到的,都是只有他才能看到的东西。”

比如吧,她举例,侍者是个笨拙的俄耳甫斯。

“他才十九岁,那么害羞,杰弗里只好一直盯着他。他告诉他不要演得像在跟自己的祖母做爱。他不得不教他每一步怎么做。把你的胳膊在她身上抱得久一点,拍拍她这里。我真不知道这样有什么用—我只好相信杰弗里,相信他自有主张。”

“‘拍拍她这里’?”布莱恩说,“没准我该过去,盯着点这些排演。”

引用杰弗里的话的时候,鲍玲感觉子宫,或者胃的底部一阵虚弱,一股奇特的震颤朝上传递,直击声带。她不得不发出一声仿佛是在模仿杰弗里的低吼来掩饰颤抖(尽管杰弗里从不会发出任何戏剧性的低吼、训斥或责骂)。

“不过,他这么纯洁,倒也挺合适的,”她急促地说道,“不是那么好色。而是笨笨的。”她说起戏里的俄耳甫斯,而不是那个侍者。俄耳甫斯对爱情,或者对现实的态度都有问题。俄耳甫斯没法忍受任何不完美的东西。他想要一种超乎日常生活的爱情。他想要一个完美的欧律狄刻。

“欧律狄刻却更现实。她与马提亚斯和杜拉先生都调情。她在她母亲和她母亲的情人身边周旋。她知道人是怎么回事。不过她爱俄耳甫斯。在某种意义上,她爱他比他爱她要多。她爱他更多,因为她不是他这种笨蛋。她像个正常人一样爱他。”

“但是她和其他几个都睡过。”布莱恩说。

“嗯,和杜拉先生是她不得已而为之,她没法脱身。她不想这样,不过没准过了一阵子,她也享受其中,因为到了一定程度,她也没办法强迫自己不去享受嘛。”

因此错在俄耳甫斯,鲍玲毅然决然道。他是故意盯着欧律狄刻的,就为了杀死她,摆脱她,因为她不完美了。因为他的缘故,她才第二次死去。

布莱恩仰天躺着,大睁着眼睛(她根据他说话的声音判断出这一点)说:“但他不是也死了吗?”

“是的,他自己选择的。”

“那么他们又团圆咯?”

“是的,就像罗密欧和朱丽叶。俄耳甫斯最终与欧律狄刻重聚了。那是亨利先生的台词。是这戏的最后一句。也就是结局。”鲍玲翻身侧卧,把脸颊贴到布莱恩的肩膀上—不是为了挑逗,只是为了强调她下面要说的话:“从一个方面说,这是一出优美的戏。但是从另一个角度讲,它蠢透了。它其实和罗密欧与朱丽叶不是一回事,因为并不是运气不好或者环境所迫。它是故意的。以便他们不必继续生活、结婚、生小孩、买幢二手房,修它,然后……”

“然后搞搞婚外恋,”布莱恩说,“毕竟,他们是法国人嘛。”

然后他说:“就像我父母。”

鲍玲乐了。“他们搞婚外恋吗?我能想象哦。”

“说真的,”布莱恩说,“我说的是他们的生活。”

“理论上我觉得杀死自己,免得变成父母的样子是有道理的,”布莱恩说,“不过我不信有谁真会这么干。”

“人人都有选择啊,”鲍玲梦呓般道,“她母亲和他父亲在某种意义上都是卑鄙的,但是俄耳甫斯和欧律狄刻不必非要像他们啊。他们没被腐蚀。她和那些男人睡觉,并不足以说明她被腐蚀了。她那时还没陷入爱情。她还没遇到俄耳甫斯嘛。有段台词是他告诉她说,她所做过的所有事,都将永远依附在她身上,这话真讨厌啊。她对他撒的谎。那些男人。这些都要永远依附在她身上。然后,当然了,亨利先生也煽风点火来着。他告诉俄耳甫斯,他总有一天也会变得一样恶劣,不定哪天,他就会挽着欧律狄刻走在街上,活像个一心想把老狗甩掉的男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