库特斯岛(第4/10页)

当然了,事实是,我不必这么做。切斯养着我,我们维持着基本的生活水准。我不必逼自己走进外面的世界,因为他已经这么做了。男人没选择。

我想,或许我可以对付图书馆的工作,因此也去那里打听,虽说他们没登广告。一个女人把我的名字登上一份名单。她对我很礼貌,但并不热情。之后,我去了各家书店,专挑看起来没配备收款机的那种。越没人气、越杂乱越好。店主们都坐在桌边抽烟或打盹,二手书店里常常还有一股子猫味儿。

“我们冬天一般不怎么忙。”他们回答。一个女人建议我到春天再来看看。“尽管我们那时候通常也不怎么忙。”

温哥华的冬天不同于我所知道的任何冬天。没有雪,连类似冷风的东西也没有。中午时分,在市中心,我可以闻到像是焦糖的味道—我觉得必定是电车轮胎发出的。我沿黑斯廷斯大街步行,这里不会有别的女人在走路—这儿也只有酒鬼、流浪汉、可怜的老人、懒洋洋的中国人。没人对我说粗话。我走过仓库,走过杂草地,四下空无一人。或者我穿过锡蒂斯兰诺,这里有高高的木头房子,塞满像我们一样住得挤挤挨挨的人们,再走到洁净的邓巴区,这里有涂灰泥的平顶屋和修剪过的树木。再穿过克里斯戴尔,这里树木更美丽,草坪上种着桦树。都铎风格的横梁,乔治风格的对称建筑,《白雪公主》童话的布景,配着模仿的草屋顶。或者那是真正的草屋顶亦未可知。

在所有这些有人居住的地方,大概下午四点就亮灯了,然后街灯也亮了,电车里的灯也亮了。每每,云层会在西边海面上裂开,映出落日的红光—我迂回着往家走着,穿公园而过,公园里,潮湿的空气中,冬天的灌木叶发着淡淡的玫红色光辉。购物的人都回家了,工作的人正考虑着往家赶,成天待在家里的人则出门来散会儿步,以便让回家显得更诱人。我看到推着儿童车,带着哭哭啼啼的娃娃的女人们,却从没想过我自己很快也会踏入同样的命运。我看到牵狗的老人,以及其他老人,他们慢慢走着,或者坐轮椅,由老伴或护理员推着。我看到推着格里先生的格里夫人。她穿件淡紫色羊毛斗篷,戴着同样质地的贝雷帽(我现在知道,她大多数衣服都是自己做的),打了厚厚的玫瑰色胭脂。格里先生低低地戴顶帽子,脖子围着厚方巾。她问候我,声音尖厉,盛气凌人,他呢,对我视而不见。他好像并不喜欢这种散步。不过坐轮椅的人差不多都是一脸沮丧相。有的还一脸受辱的表情,或者一脸夹生相呢。

“哎呀,我们前两天在公园看到你的时候,”格里夫人问,“你找完工作正要回家吧,对不?”

“不是。”我撒谎道。本能让我任何事都对她撒谎。

“哦,好啊。因为我正想说呢,你知道,要是你出门找工作的话,真得稍微收拾一下自己才成。嗯,你知道的。”

是的,我回答。

“我没法理解这年头有的女人出门时的样子。我绝不会穿平跟鞋,不化妆就出门,哪怕只是去杂货店。更不用说是去请人给我工作了。”

她知道我在撒谎。她知道我在地下室大气也不敢出,不回答她的敲门。要是她搜索我们的垃圾,找到并读过了揉得乱糟糟、上面平摊着我的“冗长灾难”的纸团,我也不奇怪。她为啥不肯放过我?她别无选择。我是老天安排给她的—或许我的怪僻,我的蠢相,都与格里先生的瘫痪处于同一级别,无法纠正,所以只能被容忍吧。

一天,我在地下室的主屋里洗东西,她沿台阶走下来。她允许我每周二用她的甩干式洗衣机和洗衣盆。

“现在有啥工作机会了吗?”她问,我突然一时冲动,告诉她图书馆说或许将来会有个工作给我。我想我可以假装在那里工作—我可以每天都过去,坐在一张长条桌边,阅读,或者甚至试着写作,就像我过去偶尔尝试的那样。当然了,一旦格里夫人走进图书馆,事情就会真相大白,不过她不可能推着格里先生走那么远的上坡路。或者,一旦她跟切斯聊到我的工作—不过我想这也不可能发生。她说她有时候都害怕跟他打招呼,因为他总是怒冲冲的。

“嗯,没准同时……”她说。“我刚刚想到,没准同时你会愿意做份小工作,下午陪格里先生坐坐。”

她说,她得到了一份工作,在圣保罗医院的礼品店,每周帮忙三到四个下午。“这工作没薪水,不然我就会让你去争取它了,”她解释,“这只是一份志愿工作。不过医生说,走出这房子对我有益。‘你会累坏自己的。’他说。我并不需要那钱,既然雷伊对我们照顾得这么周到,这只是一份小小的志愿工作,我想—”她看看漂洗盆,看到切斯的衬衫和我的花朵睡袍,还有我们淡蓝色床单一起泡在一盆清水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