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躲闪重拳(第6/26页)

全家在一个星期天上过教堂后围着餐桌吃午饭时,父亲说:“你干得怎么样?”

“我什么干得怎么样?”

“昨天晚上。在毕地阿司。你干得怎样?”

“毕地阿司是什么?”科尔曼问。

“你是不是以为我昨天才出生,小子?毕地阿司是他们昨晚举行大赛的场地。入场券上有几场赛事?”

“十五场。”

“那你干得怎样?”

“我赢了。”

“到目前为止你一共赢了多少场?在比赛中。在展览赛中。自开始你赢了几场?”

“十一场。”

“输了几场?”

“一场都没有。”

“你卖那只表得了多少钱?”

“什么表?”

“你在里昂老兵医院赢的表。老兵奖励你打赢对手的表。你在万宝路街典当的表。纽瓦克城里,科尔曼——你上星期在纽瓦克典当的表。”

这人什么都知道。

“你以为我得了多少钱?”科尔曼大着胆回嘴,虽然说话时没有抬起眼睛,一直盯着星期天专用桌布上的刺绣图案。

“你得了两美元,科尔曼。你计划什么时候当专业的?”

“我那样做并不是为了钱,”他说,两眼仍然不敢抬起来,“我想要的不是钱,是因为我喜欢。如果你不喜欢,任何运动都不称其为运动。”

“你知道,如果我还是你父亲,你知道我现在会对你说什么?”

“你是我父亲。”科尔曼说。

“哦,是吗?”他父亲说。

“嗯,肯定……”

“嗯——我一点儿都不肯定。我在想也许纽瓦克男生俱乐部的马克·马克罗恩才是你父亲。”

“别生气,爸。马克是我的教练。”

“明白了。那么谁是你父亲,我冒昧地问一下?”

“你知道。你是。你是。爸。”

“我是吗?是不是?”

“不是!”科尔曼叫起来,“不,你不是!”当即,就在星期日午餐开始的时候,他冲出家门,在马路上不停地练习了将近一个小时,沿中央大街跑过奥兰治线,然后穿过奥兰治直跑到西奥兰治线,然后横穿瓦乔恩大街到罗斯戴尔墓地,然后向南跑过华盛顿到曼因,边跑边挥动拳头,冲刺,然后光跑,然后光冲刺,然后一路作假想拳击返回布里克教堂站,最后冲刺完剩下的路程,再冲刺到家门口,走进去,回到全家人正在吃甜食的桌边,比他一头冲出去的时候要镇定得多了,等待父亲重新捡起话头。父亲从不发脾气。父亲有另外的办法叫你服输。用言词。用话语。用他所谓的“乔叟的、莎士比亚的、狄更斯的语言”,用任何人都别想从你身上夺走的英语,用西尔克先生以浑厚的嗓音说出的始终完美、清晰、满怀激情的英语道白,仿佛即使在日常对话中他也是在朗诵马克·安东尼在恺撒尸体旁发表的演说。西尔克先生给他三个孩子每人一个中间名,都取自于他记得最牢的戏剧,在他看来,那是英国文学最精彩的亮点,是古往今来文人笔下对于背叛最有教育意义的研究:西尔克长子是瓦特·安东尼;次子,科尔曼·布鲁特斯;他们的小妹妹,欧内斯廷·卡尔普尔尼亚,则是恺撒忠实妻子的名字。

西尔克先生自主经营的生意不幸在银行倒闭时结束了,他花了相当长的时间才克服——如果他真的最终克服了失去奥兰治眼镜店造成的哀痛。可怜的爸爸,母亲常说,他总想自主经营。他在南方上的大学,在他家乡佐治亚——母亲来自新泽西——务农并饲养家畜,但后来他不干了,来到北方,在特伦顿进了光学学校。后来他应征入伍参加第一次世界大战,再后来遇见母亲,和她一起搬到东奥兰治,开店,买房,破产,现在他是餐车上的服务员,但如果他不能在餐车里,至少可以在家里,以他深思熟虑、精确、直截了当的方式说话,他能用言词把你打蔫。他对于孩子的用词非常挑剔。长大后他们从来不说:“看那只汪汪。”他们甚至都不说:“看那只狗狗。”他们说:“看那头德国鬈毛猎犬。看那头小猎兔犬。看那头小猎犬。”他们得知事物是分类的。他们学到了精确用词的威力。他时刻都在教授他们英语,甚至那些到他们家来的孩子,他孩子的朋友,都在英语方面接受过西尔克先生的教诲。

当他是一名验光师,在牧师似的黑西服外罩着一件医生的白大褂,工作时间或多或少比较正规时,他会在吃完甜食以后坐在餐桌边读报纸,他们大家都会读上一段。每个孩子,甚至小宝宝,欧内斯廷,也会选读一段纽瓦克晚报上的新闻,而不是滑稽笑话。他的母亲,科尔曼的祖母,由她的女主人教会识字,黑奴解放后,进入当时称做佐治亚州立有色人师范及工业学校就读。他的父亲,科尔曼的祖父,曾经是卫理公会牧师。西尔克全家通读所有的古典名著。西尔克夫妇从来不带孩子去看有奖拳击赛,而是带他们到纽约大都会艺术博物馆去看盔甲,带他们到海顿天文台去学习有关太阳系的知识,定期带他们参观自然历史博物馆。后来在1937年7月4日,虽然票价很昂贵,西尔克先生还是把所有的孩子都带到百老汇音乐包厢剧院观赏乔治·M.科汉演出的《我宁可不做错事》。科尔曼仍然记得第二天父亲在电话里对他弟弟博比叔叔说的话:“当大幕在乔治·姆·科汉谢幕后终于落下时,你知道那人又做了什么?他出来,唱了整整一小时,唱了所有的歌曲。每一首。对于一个孩子来说,还有什么比这更好的戏剧入门教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