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部 失乐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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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是在水门事件听证会的那年夏天。利沃夫一家几乎每天傍晚都在屋后走廊上看十三频道重播的当天会议。农庄设备和牛群卖掉以前,他们在温暖的傍晚,总能从这里观察多恩的正在山丘上吃草的牛群。房子外面是一块面积达十八英亩的草场。许多年来,他们在夏天将牛群赶到那里,就不去管它们了。若是它们躲在附近,离开了人们的视线,穿着睡衣的梅丽总想在睡觉前出去看看。多恩会大叫道,“过来,孩子们。过来,孩子们。”人们上千年都这样呼唤它们。它们会做出回应,爬上山坡,从沼泽里、从藏身之处钻出来,迎着多恩的声音走过来,吼着回答。“我们这些姑娘不漂亮吗?”多恩总这样问女儿。第二天日出时,梅丽和多恩就去将它们赶到一起。他常听多恩说,“好吧,我们穿过大路。”梅丽打开大门,手拎棍子,带上澳大利亚牧羊犬阿普。母亲和幼小的女儿驱赶十二、十五或十八头牲口,每头重约两千英磅。梅丽、阿普和多恩把牲口圈起来,给它们喂草料,人手不够时兽医和下面那个男孩也去帮忙。梅丽帮我喂草料。小牛乱跑时梅丽会追上它。塞莫尔来干的话,那两头母牛会很不高兴。它们在草地上乱踢,对着他直摇头——梅丽不一样,它们了解她,它们只是告诉她需要什么。它们熟悉她,很清楚她会怎样对待它们。

她怎么能对他说,“我不想谈母亲?”看在上帝的分上,她母亲到底做了什么?她母亲犯了哪样罪?这些听话的母牛的温和的主人也有罪?

他父母上周和他们在一起。他们每年夏末都从佛罗里达来玩。多恩甚至没有想到要好好招待他们。每当她从新房工地回到家里,或从建筑师办公室开车回来时,他们早已坐在电视机前和亲家一道充当委员会的助理辩护律师。她的这些亲戚白天观看整个过程,晚上还温习一遍。在白天留给自己的空余时间里,瑞典佬的父亲就给委员会成员写信,吃晚饭时读给大家听。“亲爱的威克参议员:您对骗子迪克的白宫发生的事情很吃惊吧?别做傻瓜,哈里·杜鲁门[1]早在1948年就把他看穿了,当时称他为骗子迪克。”“亲爱的古内参议员:尼克松如同伤寒携带者,他接触的每一样东西都染上毒了,包括您。”“亲爱的贝克参议员:您想知道原因吗?因为他们是一伙普通罪犯,那就是原因!”“亲爱的塔西先生,”他给委员会里的纽约律师写道,“我为您喝彩,上帝保佑您。您让我觉得身为美国人和犹太人很自豪。”

他把最大的轻蔑留给了一个相对而言并不重要的人物,一位名叫卡门巴克的律师,此人安排募集了大量非法捐款用于水门事件的活动。他的那些丑行其实还够不上这老头的关注。“亲爱的卡门巴克先生:如果您是犹太人,做出您所做的这些事,满世界的人都会说,‘看这些犹太人,真正的守财奴。’可是,谁是守财奴,我亲爱的乡村俱乐部先生?谁是盗贼和骗子?谁是美国人,谁是歹徒?您流利的谈吐绝对骗不了我,乡村俱乐部先生卡门巴克。您的高尔夫球骗不了我,您的行为举止骗不了我。我一直很清楚,您洁白的双手实际上很肮脏。现在全世界都知道,您应该感到羞耻。”

“你们以为我能得到那个狗杂种的回音?我应该把这些收进书里出版,应该找人把它们印出来免费散发,人们就会了解作为一名普通美国人的感受。这些杂种……看啊,看看这位,看看他。”尼克松的首席顾问艾里奇曼出现在屏幕上。

“他让我恶心,”瑞典佬的母亲说,“他和那位特里西亚。”

“喂,她不重要,”她丈夫说,“这才是真正的法西斯分子——这一伙人,冯·艾里奇曼,冯·哈德曼,冯·卡门巴克——”

“她还是让我恶心,”她妻子说,“你会认为她是位公主,就像大家谈论她的那样。”

“这些所谓的爱国者,”娄·利沃夫对多恩说,“会控制这个国家,把它变成纳粹德国。你知道《不会在此发生》那本书吗?真是一本好书,我忘记作者了,但是那种思想更适合现在。这些人将我们带到某种恐怖的边缘。看这杂种。”

“我不知道更恨哪一个,”他妻子说,“他还是另一个。”

“他们是一路货色,”老头告诉她,“他们可以互换,那伙人都这样。”

梅丽的事。即使她在这里,和大家一块坐在电视机前,她父亲还是会如此恼怒。瑞典佬明白,她不在这里。造成她这样的后果,还有谁比水门事件这群恶棍更可恨?

还在越南战争期间,娄·利沃夫就开始将自己写给约翰逊总统的信的副件寄给梅丽。他这些信对梅丽的行为的影响比对总统大得多。眼看十几岁的孙女对战争和他一样愤怒不已,并且事情开始糟糕,老头就感到很沮丧。他总是将儿子叫到一边说道,“她为什么要在乎这些?她从哪里搞到这种垃圾?谁给她灌输的?和她到底有什么相干?她在学校也这样吗?她不能在学校里这样干,她会丢掉学校里的机会,错过上大学。在公众场合,人们不能容忍这些,他们会把她的脑袋割下来。她只是个孩子……”如果他做得到的话,为了控制梅丽,让她少这样结结巴巴地喷发出愤怒言词,他常装做与她结成联盟,给她寄去从佛罗里达报纸上剪下来的文章。他还在边缘上写下自己的反战口号。他来玩时,从皮包里取出自己写给约翰逊总统的信,对她大声朗读。他总是夹着皮包在房间里走来走去——以他的努力来避免她伤害自己,尾随这个孩子,好像他自己也是个孩子。“我们必须在萌芽时就把它掐掉,”他对儿子倾诉道,“这样下去不行,绝对不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