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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听到这些我很难过。”

“下个月就是他的五十次同学聚会,你知道星期二他在医院里说了些什么?他死前对我和他的孩子们?大部分时间里他语无伦次,但有两次他讲得清楚,所以我们听明白了。他说,‘到我的五十次聚会去。’他好像听到班上每个人都在问,‘瑞典佬去吗?’所以他不想让大家失望。他很坚强,是个惹人喜爱、简朴单纯、吃苦耐劳的人。他不懂幽默,也不注重情感,只是个可爱的家伙,命里注定要被某些真正的疯狂举动所操纵。一方面他被认为是个平庸之人,没有坏毛病,生来不善言辞,长得也不出众,过着人人想过的普通人生活,就这么回事。符合社会准则,仁慈和蔼,等等。但他尽力去做的是生存下去,使自己的人不受伤害。他努力使自己的那一排人无一伤亡。这对他来说终究是场战争。这家伙也有高尚的一面。他一生中有些令人痛苦的自我克制。他陷入一场自己并没有开始的战争,所进行的战斗就是为了使大家团聚,但他倒下了。平庸、普通——也许是吧,也许不是。人们会想起这些。我不想作评判。总的来说,我兄弟是这个国家所能找到的最好的人。”

我当时就在想,杰里说这番话是否就算他在瑞典佬还活着时便已形成的看法,是否一点不带哀悼者常有的那种重新评价,以及对他那种杰里式的、对他一表人才的哥哥更为苛刻的看法表示出后悔。他哥哥那么完美、那么有条有理、那么稳重和规范,每个人都景仰他,他成了社区的英雄,而这个小的利沃夫只要有什么和他雷同总被人拿去和他比较。刚才这番对瑞典佬不算评判的评判完全可以看成是杰里的一大长进,是几小时前才产生的同情心。这种情况常在人们去世后出现,与他们的争执也烟消云散,人们有呼吸时缺点那么多,有时让人忍无可忍,现在却让你感到最为可亲。当你坐到灵车后面豪华轿车里时,昨天以前你还一点都不喜欢的东西,已成为不只是令人同情的,而且让人羡慕的事业。到底哪种评价有更大的真实性?是葬礼前的那种不刻意讨好,在日常生活的冲突中逐渐形成的严厉的评价,还是在那以后家庭聚会时被极度的悲哀控制时得出的结论?这就是外人也说不清。棺材入土时的情景能使人们心里起很大的变化,忽然间你会发现并不是那么嫌弃这死去的人,但棺材的情景对寻求真相的心理究竟起多大的作用,我没有什么把握。

“我父亲,”杰里说道,“是个难以置信的讨厌鬼。他独断专行,到处插手,也不知人们是怎么为他干活的。他们迁往中央大街时,他让搬运工首先运的是他的书桌,他要放的第一个地方不是在玻璃隔开的办公室里,而是在工厂的正中心位置,这样他就可以监视所有人。你无法想像外边的噪音,缝纫机呜呜作响,冲切机不停地撞击,数百台机器同时开动,把他的书桌、他的电话和他这大人物围在当中。身为手套厂的老板,他却常常亲自扫地,特别是剪裁机周围,人们在那里下料,他想从皮料碎块上知道谁让他亏损。我很早就劝他别那么干,但塞莫尔从来就不像我,他性格宽厚,所以人们拼命指责他,说尽难听的话。一个永不满足的父亲,永不满足的那些妻子,还有那个小害人精——怪物女儿,就是妖怪梅丽。他曾经就是那么个家伙。在纽瓦克女士皮件公司他绝对是个不容置疑的成功人士,吸引了许多人将一切都献给了公司。非常精明的商人,知道如何裁剪手套,知道如何取消生意,对第七大街的追逐时髦的人们有很大影响。那里的设计师们什么都对这家伙讲,所以他总能保持前卫。他到纽约时一般都会进商店逛逛,买点竞争对手的产品,从他人的产品中找出特色。常常就在店里,他看看人家的皮料,拿起手套用力拉,像我们老头教他的那样去做。大多数产品他亲自去销,结算所有的账目。女顾客被塞莫尔弄得神魂颠倒。你可以想像,他曾到纽约来,请这些粗野的犹太佬聚餐,这些买主可以使你成功,也可以使你破产。他招待他们大吃大喝,而这些人则对他佩服得五体投地。不是他对这些人阿谀奉承,而是在晚饭结束时,他自己被人捧上了天。圣诞节来时他们总给我哥送戏票和苏格兰威士忌,而不是他去送人家。他知道怎样以自己的为人去赢得这些人的信任,他琢磨出顾客最喜欢参与的慈善活动,弄一张去沃尔多夫—阿斯托里亚年度大餐的入场券,像电影明星一样穿上晚礼服亮相,当场捐出一大笔钱资助癌症病人、肌肉萎缩症病人,或管它什么,犹太人联合倡议的东西,反正有纽瓦克女士皮件公司付账。他什么都了解:下个季度的流行色啊,服装的长度是增加还是减少啊。真是个招人喜爱、责任心强、工作卖力的家伙。六十年代遭到几次打击,局势非常紧张。他的雇工也参加罢工,看到他坐在车里就停下来,为他做手套的妇女还跪下道歉说不该离开缝纫机。他们对我兄弟比对工会更忠诚。大家都爱戴他,他是个决不会犯愚蠢错误的完人。除了手套,对他而言没有理由去关心其他事。然而他却在后来的日子里遭受了羞辱、猜疑和痛苦。人们常在乎的那些问题从未把我兄弟难倒过,他以另外的方式获得生活的意义。我不是指他这人单纯。有些人认为他单纯,因为他一生都对人这么好。但塞莫尔决没有那么简单。单纯是对的,但不是那样。另外,那种自我反省也是他很久才学会的。如果说有什么比扪心自问更糟糕的事在生活中过早出现的话,那就是扪心自问来得太迟。他的生活就是被这颗炸弹摧毁的。爆炸的受害者是他本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