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让我们别忘记能源。美国人不仅统治自己,还统治意大利、奥地利和日本的约两亿人。对战争罪行的审判正从地球上彻底清除所有魔鬼。我们独具原子弹的威力,配给制即将结束,价格控制正被取消,在强调自我的浪潮中,汽车工人、煤矿工人、搬运工人、海运工人、钢铁工人,上百万的劳动者不断举行罢工、争取更多利益。星期天早上,在政府大街球场玩垒球和到学校后面的柏油场地上打篮球的全是刚从战场活着回来的小伙子,邻居、老表、兄弟,口袋里塞满离家的酬金,军人法案让他们为所欲为,这在战前是他们不敢奢望的。日本人无条件投降六个月后我们学校的高中班又开学了,大家正处于美国历史上集体陶醉的最幸福时刻。能量的爆发向四下传播,周围的一切生机勃勃,牺牲和限制已经过去,大萧条也不见踪影,所有的东西都在运动,盖子已被打开,美国人又从头开始,大家齐心合力。

最重要的事件奇迹般结束,历史的时钟重新设定,一个民族的目标不再被过去限制,如果这些不足以令人振奋,那还有周围的一切,大家共同的心愿:我们这些孩子应该摆脱贫困、无知、疾病、社会的伤害和胁迫——最要紧的是应该摆脱默默无闻。你不能一事无成!要使自己有所作为!

大家都有潜在的焦虑,每天都能感觉到苦难的持续威胁,只有始终如一的勤奋方能免受其害,对基督教世界普遍不信任,许多家庭大萧条后仍心有余悸、担心再受打击,但我们这个社区却未陷入一片黑暗。这里因众人的勤奋而欣欣向荣,生活中有了崇高的信仰,果断地指引人们走向成功,今后的生活必将更加美好。目标就是要有目标,目的就是要有目的。这条规律常在人们的歇斯底里中显现。经验告诉他们只需极少的敌意就能不可挽回地毁掉一生。长辈们因为反复无常而情感负重太多,他们意识到与之作对的一切早已联手,然而这条规律使得社区成为大家难以割舍之地。整个社区总是要求我们不得出格,不得游手好闲,要抓住机会、利用优势、牢记重点。

世代之间差异不小,需要进一步论争的东西也有许多,他们不愿放弃的世界观和所崇尚的原则,随着美国时代几个世纪的流逝,我们一无所获,只是变得老态龙钟。他们反复无常的性格与我们无缘。我们内部正在争论不休的一个问题是究竟敢于离他们多远,这确实令人烦恼、矛盾重重。我们有些人敢于对他们那些令人窒息的观点加以反击,但两代人的冲突从未像二十年后那样剧烈,社区不再因误解成为相互伤害的战场。有的是批评指责让人臣服,年轻人的求变能力被无数种要求、规定和戒律所束缚,这些限制终究无法突破。一条是因我们自己的现实利益所在而高度推崇,另一条则被时代普遍认为公正,这类禁忌还在我们孩提时候就完全接受,父辈根深蒂固的自我牺牲精神使我们荒唐的反抗意识消解,几乎将所有不当的欲望泯灭。

我们大多数人还需聚集更多的勇气——或者说更多的愚昧——方能挫伤他们要求我们达到尽善尽美的热情,远离许可的范围去自由翱翔。他们要求我们做到既遵纪守法又高人一等的理由是我们良心上无法承受的,因而那些近乎绝对的控制完全落入他们成人之手,通过我们这一代他们也尽力完善了自己。命运的这种安排留下无关痛痒的斑斑疤痕,但却很少听说有人神经失常,至少当时如此。感谢上帝!那些期望的重负并不一定都具有多大的杀伤力。当然,在有的家庭里父母若将控制闸松动一点会好得多,但大多数情况下,几代人之间的摩擦正好使我们向前迈进。

我这种认为我们乐于生活在此的想法错了吗?没有哪种错觉能比得上长辈们的乡愁所引发的幻象,但在塔巴奇尼克泡菜桶的芳香里成长,不可能像生活在文艺复兴时期佛罗伦萨的贵族少年那样手执蜡烛,我这种想法全错了吗?我是否真错了,居然认为就在活生生的现实里,生活的丰富已将我们的情感搅动到某种特殊的程度。哪里还有这浩如烟海的细小情节将你团团包围?细节,细节的无边无际,细节的威力和细节的沉重——如同你坟墓上高达六英尺的尘土一样,这无穷无尽的细节在你年轻的生命里将你环绕。

所谓社区,就是一个孩子自然会全神贯注的地方,是孩子们透过表象、了解事物本质的畅通渠道。那些街道里,每一个街区、每一座后院、每一幢房子、每一层楼、每一位朋友家里的墙壁、天花板和门窗,都是如此富有个性,即使五十年后你也想不出还有什么比这种渗透更彻底?我们如此敏锐地记录下身边的事物,以及用油毯油布、仪式蜡烛、烧饭气味、兰尚台灯和百叶窗标示出的社会等级的细微差别。相互之间,我们知道谁的柜子里有什么样的午饭、谁在塞德店里订下哪种热狗;我们了解对方的身体,知道谁走内八字、谁胸部发育了、谁带有发油气味、谁讲话时老吐唾沫;知道谁好斗、谁友好、谁聪明、谁愚笨;知道谁的母亲口音重、谁的父亲蓄胡须、谁的母亲在干活、谁的父亲已去世;我们也多少了解每个家庭因不同情况而面临的人生难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