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第18/21页)

“跟我来,”奥戴看了一眼手表后对我说道,“给你看看属于未来的面孔。”

我们到了那里。我在那里。它就在那里,那个我长久以来暗自梦想着成为男人的世界。汽笛响了,大门洞开,他们来了——是工人们!科温笔下遍布各地的普通人,不起眼,然而自由。小人物!大众!波兰人!瑞典人!爱尔兰人!克罗地亚人!意大利人!斯洛文尼亚人!那些冒着生命危险,冒着被烧被压或被炸开的危险制造钢铁的人,那都是为了统治阶级的利益。

我非常激动,竟看不到人的脸庞,不能真的看到人。我只看到一伙伙地涌过大门回家去。美国的大众!擦过我身旁,撞到我身上——那面庞,是未来的力量!我不能抑制要喊出来的冲动,为悲伤,愤怒,抗议,胜利喊出来,也压抑不住地想加入到这不给人威胁就不算是群众的人群中去,加入这一连串急匆匆穿着厚底靴子的人,跟他们一路到家。他们的嘈杂声就像角斗场里角斗前人群发出的喧哗声。角斗呢?正是为了美国平等的角斗。

奥戴屁股后面挂着一个小袋子,他从里面掏出一叠传单塞给我。就在那里,在这座像冒烟的大会堂的工厂范围内,我们两人并肩站着,给下班的每个工人发一张传单,他们伸出手拿走一张。他们的手指碰到我的手指,我整个的生命都因而翻腾不已。美国针对这些人也就是针对我!我立了分发传单者的誓言:我什么也不做,只做他们实现目标的工具。我只做个正直的人。

是的,和奥戴这样的人在一起你感觉得到他的引力。约翰尼·奥戴不是把你带上半路就丢下你一人不管。他一路都带着你。革命会抹去这点代之以那点——政治卡萨诺娃式人物就是如此的清晰,不挖苦人。你在十七岁时遇到一个有积极态度的人,他已经把理想和意识形态方面的事都弄明白了,他没有家没有亲人没有房子——没有一切把艾拉拉向二十个方向的那些东西,没有一切把艾拉拉向二十个方向的那些感情,没有艾拉那样的人由于天性而经历的剧变,不像艾拉忙乱于一面想从事改变世界的革命一面也和一位漂亮女演员结成夫妇,有了个年轻的情人,又和上了年纪的妓女胡来,渴望有个家,和继女斗争,住的是演艺城里豪华的房子和野地里的无产阶级木屋,决意继续在私下是一个人,公众前是另一个人,两者间隙处又是第三个人,作亚伯拉罕·林肯,铁人,和艾拉·林戈尔德三者累积而成的狂热而容易激动的集成自我——他反而除了思想别无主张,只对思想负责,几乎确定无疑地明白他的正直生活需要什么,于是你就像我想的那样想到,这才是我归属的地方!

艾拉在伊朗遇到奥戴时很可能也这样想过。奥戴同样给了他触及内心的影响。使他与世界革命相联。只是艾拉最终费了同样的大力气去取得在其他事情上面的胜利去了——而奥戴所拥有和想要的一切不过是真实的事。是因为他不是犹太人吗?因为他是非犹太人?是因为像艾拉对我说过的,奥戴是在一家天主教孤儿院长大的缘故吗?是不是因此他就能够如此彻底无情而醒目地只过最最基本的生活?

他身上丝毫没有我体内的那种软弱。他看出我的软弱了吗?我不会让他看到。去除掉我的软弱,在东芝加哥这里和约翰尼·奥戴在一起生活!就在这家工厂门口,早上七点,下午三点,晚上十一点,在工人每次轮班后给他们分发传单。他会教我怎么写传单,写什么,如何写得最好以让工人采取行动,把美国变为一个公正的社会。他会教给我一切。我要从原先的舒适监狱里搬出,站到约翰尼·奥戴身旁,介入这个责任重大的环境,即为历史。低贱的工作,贫困的生活,不错,但在这里站在约翰尼·奥戴身旁,生命不是没有意义的。恰恰相反,一切都有了意义,都成了深刻重要的!

你不会想象得到从这样的情绪之中我还能抽身回来。但是到了午夜我仍没有打电话给家里告诉他们我的决定。奥戴给我两本薄薄的小册子让我在回芝加哥的火车上看。一本叫做《共产党的理论与实践》,是共产党全国教育部准备的“学习马克思主义系列课程”中的第一课,短短五十页内犀利剖析了资本主义,资本家的剥削和阶级斗争的本质。奥戴答应下次我们见面时讨论我读过的东西,他会给我上第二课,他说,这一课“在更高的理论层次上阐述了第一课的主题”。

那天我带到火车上的另一本小册子《谁拥有美国?》,詹姆斯·S.艾伦著,说——预测——“资本主义,即便是美国这个它最强大的化身,也有在不断扩大的范围内再制造灾难的趋势”。封面是幅蓝白色的漫画,一个胖家伙戴着高帽留着辫子,傲慢地坐在鼓起的钱袋上,上书“利润”,他自己鼓鼓的肚皮上画着个美元图样。背景是不停冒烟的美国工厂,代表了富有的统治阶级从“资本主义的主要受害者”——挣扎中的工人处以不当手段剥夺来的财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