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第7/12页)
一位仍穿着外套手拎一个黑色小箱子的年轻女人突然出现在西尔菲德身边,一口英国口音,为她到迟了而致歉。和她一起的是一位黑头发的结实的年轻人——装束高雅,把他年轻丰满的身体挺得军人一般直,仿佛穿的是可展示他所有特别优点的紧身衣——和一位有着处女般敏感的年轻女性,外表成熟,接近丰满,一头瀑布般略带微红的金色鬈发,衬托出她白皙的肤色。伊夫·弗雷姆急急上前迎接所有新来的客人。她拥抱了带小黑箱子的女孩,女孩的名字叫帕梅拉,接着帕梅拉把她介绍给那对漂亮的情侣,他们是订了婚的,很快要结婚了,他们是罗莎琳德·哈勒戴和拉蒙·诺古拉。
几分钟内西尔菲德就在图书室里了,膝头靠着竖琴,支在肩膀上,她在调音,帕梅拉已脱了外套,在西尔菲德身旁手指摸着长笛的音,坐在她们两人旁边的是罗莎琳德,她在给一种弦乐器调音,我先以为那是小提琴,但不久便发现是稍大些的中提琴。渐渐地,客厅里的人都转向图书室,伊夫·弗雷姆站在那里等待大家安静下来。伊夫·弗雷姆穿着的那件衣服,后来我对母亲尽我所能形容过,母亲告诉我那是一件白色打褶的雪纺绸长裙,小披肩是翠绿色的雪纺绸带。我对母亲形容我记得的她的发式,母亲告诉我那叫做卷羽发型,四周全是长长的鬈发,头顶的头发则是平的。就是在伊夫·弗雷姆耐心等待的时候,隐隐的微笑更显出她的可爱(我觉得她是显得更迷人了),清晰可见她体内正升起一股欢快的兴奋。当她说,“有样美丽的事要来临了,”她所有的谨慎优雅似乎就要被一扫而空。
那是场很好的表演,尤其是对于一位在半小时后就要又坐上一百零七路纽瓦克公共汽车回到只有令他沮丧的紧张气氛的家的青年。伊夫·弗雷姆在不到一分钟里来了又去了,但就是她身着白色打褶雪纺绸长裙和披肩迈下台阶回到客厅的堂皇姿态,她就赋予整个晚上一种新的意义:人生为之存在的奇遇将要展开。
我不想弄得好像伊夫·弗雷姆出现是在扮演一个角色。远非如此:那展现了她的自由,不受阻拦,无所畏惧的伊夫·弗雷姆,有一种沉着的意气扬扬。甚至可以说,仿佛我们被她指定了我们人生的角色——我们是享有特权的灵魂,最钟爱的梦想已获实现,现实已让位给艺术的魔法;某种丰富的隐藏的魔力已将那晚的世俗社交功能净化,洗涤了那群耀眼又是半醉的所有恶劣天性和卑劣计划的集合。这个幻象的产生差不多是没有什么的:只是图书室台阶边上发出的几个发音完美的音节,一个曼哈顿晚会上所有无意义的追逐私利皆化作遁入美学享受的浪漫尝试。
“西尔菲德·彭宁顿和来自伦敦的年轻长笛演奏者帕梅拉·所罗门将演奏两首长笛和竖琴二重奏曲。第一首作曲福莱,曲名《摇篮曲》。第二首作曲佛朗兹·多普勒,他的《卡西尔达幻想曲》。第三首,也是最后一首,是德彪西的长笛、中提琴、竖琴奏鸣曲中的间奏,欢快的第二乐章。中提琴演奏者罗莎琳德·哈勒戴,她来自伦敦,正访问纽约。罗莎琳德是英格兰康沃尔人,伦敦音乐戏剧学会学校的毕业生。罗莎琳德现在在伦敦,皇家歌剧院交响乐团演奏。”
这位演奏长笛者是个神情忧伤的女孩,长脸,黑眼睛,身形纤细,我越是注视她,就越发地迷上了她。我越是多注视罗莎琳德,就越是为她所迷,就越发清晰地看到我的朋友西尔菲德多么缺乏可激起男性欲望的特点。她四方的身体,胖胖的腿,身上多余的肉让她身形厚重,自后背上部看来有一点像野牛,在我看来,西尔菲德演奏竖琴的时候——尽管她的手拂过琴弦有种古典的优雅——就像和竖琴角斗的角斗士,像日本的相扑运动员。因为我耻于有这样的念头,只是在演奏进行得久了以后这念头才逐渐获得些根据。
我对音乐一窍不通。和艾拉一样,除了熟悉的(在我来说,就是我在周六早上的《虚幻舞厅》和周六晚上的《热门演唱会》里听到的音乐),我对其他一切乐器的声音都一概不听,但是看着西尔菲德肃穆地置身于她从弦上释放出的音乐魔力之下,还有,她演奏的那种激情,能从她眼里看出一种强烈的热情——从她身上的嘲讽和消极中解放出来的激情——使我想知道如果在她的音乐才能以外,她的脸也和她纤弱母亲的脸一样的迷人纤瘦,那么她该拥有何等的力量啊。
几十年以后,默里·林戈尔德来访过以后,我才明白西尔菲德唯一能够自身觉得自在的途径就是仇恨她的母亲和弹奏竖琴。恨她母亲让人恼火的软弱和弹出轻灵迷人的声音,和福莱、多普勒和德彪西作这世上所能给予的一切多情的接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