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幕

第一场雅典。泰门家中的厅堂

诗人、画师、宝石匠、商人及余人等自各门分别上。

诗人

早安,先生。

画师

您好?

诗人

好久不见了。近况怎样啊?

画师

先生,变得一天不如一天了。

诗人

嗯,那是谁都知道的;可是有什么特别新鲜的事情,有什么奇闻怪事,为我们浩如烟海的载籍中所未之前-的?瞧,慷慨的魔力!群灵都被你召唤前来,听候驱使了。我认识这个商人。

画师

这两个人我都认识;有一个是宝石匠。

商人

啊!真是一位贤德的贵人。

宝石匠

嗯,那是谁都不能否认的。

商人

一位举世无比的人,他的生活的目的,好像就是继续不断地行善,永不厌倦。像他这样的人,真是难得!

宝石匠

我带着一颗宝石这儿——

商人

啊!倒要见识见识。先生,这是送给泰门大爷的吗?

宝石匠

要是他能出一个价格;可是——

诗人

诗句当为美善而歌颂,倘因贪利而赞美丑恶,就会降低风雅的声价。

商人

(观宝石)这宝石的式样很不错。

宝石匠

它的色彩也很美丽;您瞧那光泽多好。

画师

先生,您又在吟哦您的大作了吗?一定又是献给这位贵人的什么诗篇了。

诗人

偶然想起来的几个句子。我们的诗歌就像树脂一样,会从它滋生的地方分泌出来。燧石中的火不打是不会出来的;我们的灵感的火焰却会自然激发,像流水般冲击着岸边。您手里是什么东西?

画师

一幅图画,先生。您的大著几时出版?

诗人

等我把它呈献给这位贵人以后,就可以和世人相见了。可不可以让我欣赏欣赏您的妙绘?

画师

见笑得很。

诗人

画得很好,真是神来之笔。

画师

谬奖谬奖。

诗人

佩服佩服!瞧这姿态多么优美!这一双眼睛里闪耀着多少智慧!这一双嘴唇上流露着多少丰富的想像!在这默然无语的神情中间,蕴蓄着无限的深意。

画师

这是一幅维妙维肖的画像。这一笔很传神,您看怎样。

诗人

简直是巧夺天工,就是真的人也不及老兄笔下这样生趣盎然。

若干元老上,自舞台前经过。

画师

这位贵人真是前呼后拥!

诗人

都是雅典的元老;幸福的人!

画师

瞧,还有!

诗人

您瞧这一大群蝇营蚁附的宾客。在我的拙作中间,我勾划出了一个受尽世俗爱宠的人;可是我并不单单着力作个人的描写,我让我的恣肆的笔锋在无数的模型之间活动,不带一丝恶意,只是像凌空的鹰隼一样,一往直前,不留下一丝痕迹。

画师

您的意思我有点不大懂得。

诗人

我可以解释给您听。您瞧各种不同地位不同性情的人,无论是轻浮油滑的,或是严肃庄重的,都愿意为泰门大爷效劳服役;他的巨大的财产,再加上他的善良和蔼的天性,征服了各种不同的人,使他们乐于向他输诚致敬;从那些脸上反映出主人的喜怒的谄媚者起,直到憎恨自己的艾帕曼特斯,一个个在他的面前屈膝,只要泰门点点头,就可以使他们满载而归。

画师

我曾经看见他跟艾帕曼特斯在一起谈话。

诗人

先生,我假定命运的女神端坐在一座巍峨而幽美的山上;在那山麓下面,有无数智愚贤不肖的人在那儿劳心劳力,追求世间的名利,他们的眼睛都一致注视着这位主宰一切的女神;我把其中一个人代表泰门,命运女神用她象牙一样洁白的手招引他到她的身边;他是她眼前的恩宠,他的敌人也一齐变成了他的奴仆。

画师

果然是很巧妙的设想。我想这一个宝座,这一位命运女神和这一座山,在这山下的许多人中间只有一个人得到女神的招手,这个人正弓着身子向峻峭的山崖爬去,攀登到幸福的顶端,很可以表现出我们这儿的情形。

诗人

不,先生,听我说下去。那些在不久以前还是和他同样地位的人,也有一些本来胜过他的人,现在都跟在他后面亦步亦趋;他的接待室里挤满了关心他的起居的人,他的耳朵中充满了一片有如向神圣祷告那样的低语;连他的马镫也被奉为神圣,他们从他那里呼吸到自由的空气。

画师

好,那便怎么样呢?

诗人

当命运突然改变了心肠,把她的宠儿一脚踢下山坡的时候,那些攀龙附凤之徒,本来跟在他后面匍匐膝行的,这时候便会冷眼看他跌落,没有一个人做他患难中的同伴。

画师

那是人类的通性。我可以画出一千幅醒世的图画,比语言更有力地说明祸福无常的真理。但是你也不妨用文字向泰门大爷陈述一个道理,指出眼光浅近的人往往会把黑白混淆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