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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记得,等到我们在渡轮码头撑过了那个破碎的早晨之后,接下来几天内我们很少提及“被我们碾过的那个女人”,也不曾以任何方式直接议论所发生过的事情。每当不得不谈到那个话题时,我们都只会说出“那个”或者“那件事”。不过你确实曾在那边山中的高原飙过车,刚行驶到一个缓降坡道时,你就把油门踩到底,将那辆小金龟车的性能发挥到极致。接着我们很可能在海姆瑟达尔丘陵撞死了一位妇人。紧接着发生的事便是我们不可以提及的了。从我们返回奥斯陆家中开始,那件事的那个部分便遭到了压抑与排斥。这么一来,我们又怎么会有办法生活在一起呢?“生活在一起”也正意味着相互交谈,意味着一起大声思考、嬉戏与笑闹,此外还意味着同床共枕和彼此亲近。

可就另一方面而言,刚开始时我们却相当坦诚地谈论了那位“红莓女”,而且正是因为她的缘故,我才有办法在时隔多年后的今天,几乎了无挂碍地重复一遍:我们在海姆瑟达尔丘陵撞死了一个人。等一下我还会重新讲起那位神秘的“红莓女”,别着急。但这次我打算严格按照时间顺序来叙述所有的事情。

你呢?现在你是否已经进了办公室?

我进了办公室,还在几分钟以前登录,收到今天的第一封电子邮件。寄件人就是你。现在我已经阅读完毕,并且把它删除了。

你记得的相关细节比我多了许多。其中唯一让我感觉似乎有言过其实之嫌的描述,就是你所强调的:我俩事发之初即已心知肚明,被我们撞上的那位妇人不但受了伤,甚至已经当场死亡。其实她有可能是被撞得不轻而断了一条手臂,于是搭乘便车,坐上那辆白色的厢型车返回海姆瑟达尔。那整个事件的确非常戏剧化,你的描述,让坐在办公室的我,又把它重新经历了一遍。

此外我同意你的做法,也认为应该稍后才让“红莓女”“登场”。到时我肯定会提出一些分歧的观点。你应该早有准备。

“分歧的观点”?真是的!我简直闻得出来,你正待在一个学术机构里面。对了,那边看起来是什么模样呢?我是说,你的办公室?

我正坐在一间典型的大学陋室之中。它是数学大楼——也称尼尔斯·亨利克·阿贝尔大楼——里面的一间长方形研究室,室内的书架、桌子和地板上面堆满了各种科学报告、汇编和期刊。不过今天我几乎未曾注意到,我这里的环境是多么平淡无奇。因为当我阅读你写出的内容时,那感觉就仿佛是跟你坐在同一个房间内,甚至像是坐在同一辆汽车上,听你那么娓娓道来。现在就请继续讲下去吧。你刚刚谈到,我们把车子停在松恩峡湾南岸的那个渡轮码头。

早上四点钟左右的时候天色已亮,随即太阳就升起来了,而我俩继续紧闭着双眼低声细语。我们彼此暗示,在几千年前和一年以前的哈当厄尔高原上面,石器时代的生活是多么安全。然而如今看来,就连“最末一次石器时代”与我俩当天夜里所遭遇事件之间的距离,也已经遥远得令人难以想象。我们梦想着自己又回到昔日那些漫漫长夜,正躺在山洞外面仰望星空。我们意识到,自己的目光正穿越极为巨大的距离,凝视太空中的奇迹。然而一下子与那许许多多位于无数个光年之外、宛如针孔一般的亮点进行这种近距离接触,简直会令人感伤。但不管怎么样,那些远道而来的星光都是我们视觉上的邻居,它们在太空中冲刺了千千万万年以后,终于抵达我们的感官,得以触及我们的视网膜——接着进入另一度空间继续旅行,穿透感觉器官的面纱而直达灵魂深处,展开一个新的冒险故事。

有一天晚上天空出现了薄薄一片镰刀状的新月,但它夜复一夜膨胀得越来越大,最后以银色的光泽浸润着哈当厄尔高原与苍穹。月光给我们带来了慰藉,那不单是因为这样我们在晚上也可以注视对方双眸的缘故,更因为它让我们的肉眼和心灵可以暂时休息一下,无须像之前几个晚上那般地凝望深不可测的太空。

当我俩坐在红色金龟车上面喃喃诉说石器时代、宇宙以及我们的遥远过去时,我们一直闭着眼睛。那时还算是夜间,我们打定主意,要尽可能继续在该地过夜,直到最后由警察或渡轮员工过来把我们叫醒为止。可是等到我们听见渡轮从峡湾远方传来的嘟嘟声时,便知道这个夜晚马上就要结束了。我想起了我们宰杀羔羊那天晚上所出现的大型流星雨。当时的景象极为壮观,让我俩看得瞠目结舌。短短两分钟,我们就数出了天上的三十三颗流星,可惜来不及静心许下九十九个应该实现的愿望。随后我们大快朵颐。我们吃过了烤羊肉,并且还保留一些供随后几天继续享用。那么愿望呢?我们不是已经拥有彼此了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