求婚告捷(第3/4页)

老海德生把方盘放在小餐桌上,再把小餐桌移近我们座位,然后他自己才在炉边另一张椅子上坐下。

没有人说话。我在等候那越来越拉长的沉默,而他则瞪视那威士忌的瓶盖,好像他从来没看见过这种东西一般。随后他缓缓地旋开那盖子,仿佛他害怕那盖子会突然弹到他脸上去。

终于,他开始斟酒了,以完全认真而精确的态度,低头不断地比较两边杯子,不让哪一边多斟了一些。最后他才提起盘子向着我。

我取了一杯,仍等候他发言。

他凝望着无火的壁炉,好一会儿,转移视线到壁炉上面挂的那一幅群牛戏水大油画。他的嘴努出来好像要吹口哨,显然立即改变了主意,不曾对我劝饮而竟自喝了一大口威士忌。可能喝得太急而引起了咳嗽,这又花了不少时间来等待那咳嗽平息。等到他的呼吸趋于正常,他坐直了身子,两眼盯住了我,同时清清喉咙。我感到有些紧张。

“嗯,好,”他说,“这两天气候太干燥了。”

我表示了同意。于是他以完全陌生而又怀着好奇的眼光,环视着厨房。环视完毕之后,又喝了一大口酒,扮个苦脸,闭上眼睛,摇了几下头,然后倾身向前:“告诉你,只要夜里下一场雨,情形就好得多了!”我表示下了雨情形无疑地会好些。接下去又是一阵沉默,甚至比先前更长久的沉默。老海德生不停地饮酒,好像现在他对于这种威士忌已经喝得顺口了。我看得出这种酒对他也有放松的作用,他脸上绷紧的线条开始放松,他的眼睛也不再有那种追寻什么似的神色。

我们继续没有话说。老海德生再度为我俩斟酒,仍是衡量着两只杯子,使斟的酒一样多。对于这第二杯他自己先啜了一口,这才望着地上而以细小的声音在说:“吉米!我曾经有过一位好太太,她是一千人当中说不定还找不出一个的好太太!”

我登时张皇失措得几乎没听清楚他说的话:“喔,是的。”我喃喃地说,“这……喔,我早就听说过。”

他继续说下去,眼睛仍望着地下,声调里充满着怀念:

“嗯,她是这儿几英里范围内最好的也最美的太太。”突然他朦胧地笑笑,“没有人认为她会有像我这样的丈夫,你知道。但是结果她还是有了我。”顿了一顿,他望到别处,“嗯,她有了我。”

接下去他就告诉我他太太的死亡经过。他说得很镇静,没有自怜的意味,但带着感激过去幸福的心情。我发现他跟他这一代的农民有很大的不同之处,因为他没有说他太太是个“好工人”。这个时代里的人们对于女人的评价,似乎主要的是以她的工作能力来衡量。当我刚来德禄镇的时候,我跟一个新丧妻的老人谈话,他挥泪说:“我的太太真是个好工人!”我当时听了很觉得诧异。

然而,老海德生只说他太太美丽,说她心地好,说他非常爱她。老海德生也谈到海伦,谈到海伦小时候所做的和所说的,以及海伦怎样处处像她妈妈。老海德生没问起我,但我可以感觉得到他之所以谈这些事自始自终就是为了与我有关。同时,他会对我谈得这么无拘无束,似乎是一种预兆,显示我们之间的栏栅已经撤除。

实际上他也真的谈得太不约束自己了,因为此刻他已喝到第三杯威士忌了,而且杯里只剩下了一半的酒。据我所知,约克郡的人不大喝威士忌的。我曾经在一个酒吧里看见一个能喝十品脱啤酒的约克壮汉,才闻一闻那琥珀色的威士忌,就昏过去了。老海德生平时几乎不喝一滴这种酒。所以我渐渐开始替他担心。

但我没有办法阻止他,因而只有让他快乐地边喝边谈下去。现在他又仰靠在椅背上了,完全放松着,陶醉在回味里,两眼茫视着我头顶上面什么地方。我相信他一时之间已经忘记了我还在那儿,因为当他良久之后眼睛放低下来而突然瞧见我的时候,他似乎一下子认不得是我在那儿了。等到他终于认出是我,也才记起他正是以主人的地位在招待我。不过,他伸手再去拿酒瓶之际,曾瞧了一下墙上的时钟。

“咦,已经凌晨4点钟了。我们谈得也够久了,照说是不值得再上床去睡。不过,我想我们最好还是小憩一两个钟头。”他把最后一杯威士忌喝光,霍然站起来,若无其事地四顾一下,然后头先朝下在“砰砰嘭嘭”声中跌倒下去。

我吓了一大跳,急忙冲上去想把跌在壁炉里的他扶起来。可是我的前冲是多余的,因为仅仅这么一两秒钟,他又跳起来,站得好好地,直着眼睛看着我,好像根本就没有跌倒一般。

“喔,我得走了。”我说,“谢谢你的招待!”我不需再多等一分钟,因为我知道要等他说“祝福你,孩子”这种话可太遥远了。不过,我觉得有点安心,事情进行得很不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