求婚告捷

人们早就提醒过我,在乡下当兽医,是又脏又臭的工作。我接受了这个事实,而且调节我自己去适应它。但仍有许多时候,我在这一方面的生活突然地扰乱了正常的一面,使人几乎不能支撑。就像此刻一样,虽然我洗了好久的澡,我身上仍闻得出那种臭味。

当我由蒸汽氤氲的热水里坐起来,闻闻我的手臂,那臭味还在。那是在汤姆农场里弄到的动物胞衣的恶臭,这恶臭成功地打倒了所有肥皂与消毒剂的作用,此刻仍像下午4点钟刚接生完毕的时候的臭味那么浓重那么厉害。没有什么东西可以洗掉它,除了等待时间的消逝而自己消失。

但我不甘心就带着这种臭味上床。于是我眼巴巴地细看这浴室架子上的一排瓶子,我眼睛停止在何嫂的那很大一瓶紫红色的浴盐上。这种东西我以前没试过,所以我倒了一小把在我脚边附近的浴水里,那升起来的水蒸汽突然放出刺激性的美味,一时之间我的头有点发晕。但我定一下神,立即把那瓶浴盐再倒了大部分到热水里,然后躺下去浸泡着。

泡了很久很久,当那油一样的液体环绕在我周围的时候,我胜利地微笑着。现在即使那胞衣再恶臭些,也不可能在这种情形之下再顽留下去了。

那浴盐对我有点麻醉作用。我一躺上床,就有半睡的感觉,接下去有一段时间仿佛愉快地浮在空中,终于可喜的酣睡盖住了我。所以,当那床头电话铃声在我耳边猛响的时候,我心中感到的冒犯比以往更强烈。硬撑起眼睛望望时钟,才半夜1点15分。勉强拿起听筒,嘴里稀里糊涂地回应着。突然我整个清醒过来,因为我听出对方正是海伦父亲海德生的声音。他说那只名叫“冰糖”的母牛初次生产,情形很不对,问我能不能立刻去。

对于夜间的电话求诊,每每有生命开始的感觉。所以,当我的车灯扫过那无人的市场路上时,这种感觉又发生,仿佛我已回到原来的真我。那寂静无声的屋宇,那低垂的窗帘,那空旷的长街接连着无尽的乡道。这时候我往往都处在半休眠状态里,只维持着足够的神志去转动驾驶盘。不过入了夜我却是完全清醒着,心里充满了焦灼。这主要是因为这只名叫“冰糖”的母牛,它的身份特殊。

“冰糖”不是出售牛奶的乳牛,而是供海伦一家人自己饮用的。它是泽西种,生得娇小可爱,老海德生把它当做猫狗小宠物一般宠爱着。在海家所畜的牛群里,惟有“冰糖”是佳种。别的乳牛挤出牛奶都放进搅奶器里去,供大盘商来收购。“冰糖”的金黄色的乳汁则进入他们一家人每日早餐桌上的麦片粥里去,或是堆在葡萄酒蛋糕以及水果馅饼上面,再不就制成了使人沉醉的金黄色奶油。

除此以外,老海德生就单纯地爱着“冰糖”。他往往在去其他牛栏中的路途中,特地停在“冰糖”面前,嘴里轻哼着,在它背上抓抓痒,然后才走开。这很难怪他,连我也都希望每一头都像“冰糖”那样的好种,小个子、鹿眼睛、性情温和,你可以毫无困难地推它团团转,就是被它踢了一下也只像有爱意的一敲,比起荷兰牛踢得你青紫大不相同。

“冰糖”的生产,我希望不至于太棘手,因为我的行情在老海德生眼里并不太高。我也预计当我为他的心爱牲畜进行难产取牛婴的粗重工作时,他的反应绝不会很好的。不过,想到泽西种的乳牛生产通常都是很顺利的这一点,我又把心里的恐惧驱逐了出去。

老海德生是个有效率的农夫。当我一驶抵他的前院,就窥见那光亮的牛棚里放了两桶热水,正在蒸汽弥漫地等我。那半截门上放着一条毛巾。在牛棚里,服务海家已经很久的两个牧人史登与柏特,都正站在老海德生身旁听候着。“冰糖”躺在厚草堆上,样子颇为舒服,而且并没有扭痛,小牛头还没露到产门,只是“冰糖”有点呆滞的神色,看得出来是有毛病。

我一进牛棚就把半截门给关上:“你已经摸过产门内部么,海德生先生?”

“我伸手进去过,没摸着东西。”

“一点也没摸着么?”

“一点也没有。它已经阵痛了几个小时,小牛还没出世,所以我伸手进去摸,却没摸到头或是脚,什么也没有。同时通道并不大,我才急了打电话给你。”

这样看起来是有点奇怪。我脱下外衣挂在旁边钉子上,接着解开衬衫全部纽扣。就在我剥下衬衫的同时,我看见老海德生皱起鼻子,那两个牧人也掀着鼻孔彼此奇怪地对望着。我知道这是由于何嫂的浴盐香味,原先覆盖在我衣服里面,这时一下子飞散出来,充满在牛棚内的空气里了。我匆匆去洗涤双臂,希望能把那香味洗掉,然而结果是更糟,因为那香味由我温热的皮肤里涌出来,掺和了“冰糖”身上的甜蜜香气,更加上干草,一股脑儿形成了更奇怪的味道。然而没有人说话。这几个人都不是那种开口不敬的人,免得使我难为情,因为那浴盐的香味分明是浓郁的女人所用的。这就难怪那两个牧人张大嘴向我呆望,而老海德生嘴角下弯地转眼去看那边的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