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狂欢节的殉道者(第4/14页)

那天晚上,弗朗西斯卡把一大捆树枝丢在身边,它们像窗扉一样排列着。她不愿意睡在教堂里,就把自己安顿在广场开阔的泥泞地面上。她一点儿不受大雨和被雨水挟带来的泥浆的影响,像一根插入茧里的木棍一样沉沉睡去。

当她出现在我们中间时,我们真希望这不是真的。我们首先看到的是她的头,那还是弗朗西斯卡的头,但是看上去很吓人。她的目光让你挪不动脚步。她已经长出八条腿来,所以看上去像一只蜘蛛。她在用八条腿行走。

人群骚动起来。起先我们并没有认出她来。哪儿来的怪物,恶心人的恐怖玩意儿。随后有人喊道:“看啊!这不是弗朗西斯卡吗?”

这个蜘蛛一样的女人用后腿站立起来,转动眼睛看着我们每一个人。我们目不转睛地看着她,在好奇和厌恶之间徘徊挣扎。

我们愣在了那里,有人朝她扔了一块石头,伤着了她。她蜷缩起来。眼看她就要被我们杀死,这时西娃娜只身挡在了这个陌生的弗朗西斯卡与我们之间。别杀她,求求你们不要杀她。我们停住了手。事情就这么简单。

假以时日你便可以习惯任何东西。我们开始习惯这个“新”弗朗西斯卡。她待在广场上,开始吐丝结网。我们猜那是一张蜘蛛网。她把嘴深深埋入胯下,用前腿扯出一根蛛丝。

她编织了一张蛛网,用以遮住自己的腹股沟。

也许是出于对她隐私的尊重,人们离开了广场。他们回到教堂内,或睡在小巷里,有人冒险回家休息。但是谁也放心不下,大家又提心吊胆地回到了广场上。那个奇怪的弗朗西斯卡不见了。我们开始怀疑我们刚才的所作所为是否正确,或许我们应该杀死她而不是让她存活下来。我们不知道我们看到的是不是我们认为自己看到的东西。说句老实话,我们连该想什么都不知道,所能做的只是努力忘掉已经发生的一切。

艾米莱临死前的聒噪

找艾米莱算账的那一刻终于来到了。这是一件龌龊的差事。考虑到我们感受经历过的龌龊,还有谁比我们更能胜任这份工作?

对于我们的到来,艾米莱不费吹灰之力就知道了。我不知道为什么木棍会有那么大的魅力。

没有人说话。另一些人手上出现了铁皮,人们开始用木棍敲打生了锈的铁皮,发出刺耳的当当声。但那正是我们想要的声音。我们一边爬坡,一边大声喧哗。

山坡越来越陡峭,我们还没从昨晚的事件中恢复过来,而这是一件棘手的低等差事。我们不想打着正义的旗号行事,每个人都感受到了死亡带来的痛苦,以及与道德、自由和责任有关的难解之谜。我们真实的欲望简单明了,用一些单个的字——吃、喝、拉、撒、睡——就可以表达清楚。然而我们却被迫带着沉重的思索,吃力地攀爬一座山坡。当我们终于征服了最陡峭的山坡后,空气中又回荡起木棍击打金属的声音。

艾米莱临死前的聒噪?

来到艾米莱的屋外后,我们犹豫起来,木棍和金属发出的不成调的音乐消失了。我们成了一群低下的暴徒。我们犹犹豫豫地站在大门口,有人敲了敲门,大伙儿鱼贯而入。

躺在床上的艾米莱双目圆睁,看上去十分可怕。不过这也许很恰如其分,因为在我们眼里,他就是一个最可怕的人。他就像枪口下的兔子,脸上露出惊恐的表情。他真希望自己能站在原告这一边,与过去的他一刀两断。

有人开始祈祷:“我们在天的父……”艾米莱瞪着亮闪闪的眼睛观察着,他的嘴角在颤抖。祷告结束时,他注视着大家发出“阿门”时嘴唇的形状。

随后,被子被掀开了,就像被剥去茧的肉蛹,神父派兹托索的下巴颏和多毛的腿展露在众人眼前。

他嘀咕了一声,随后把一口绿色的痰块咳到了床单上。这个吐痰动作就像是扣动扳机,空气中的紧张被释放出来了。

没有一条法律阻止人们发狂,特别是很多人一起发狂。没有人在指责别人。是谁扔的第一块石头?那是老天下的石雨,我们都朝那个男人吐唾沫。

我们控制不住自己。我们用这样的解释来安慰自己。我们把胆囊脾脏分泌出来的东西全部吐到了他的身上,还有痰和软骨,都猛吐出来。

当别人朝你吐唾沫的时候,你一声不吭,只是用手把唾沫从脸上抹去,这是一种异乎寻常的羞辱。

艾米莱自己也很吃惊,他竟然能从别人以上的举动中得到一丝享受,不过或许“证实”用在这里才更准确一些。就好像,有那么一阵儿,他最丑陋的面目被证实了。他从中找到了一丁点儿的安宁。当窘迫的现实像一排回头浪朝他打来时,那一丝安宁顷刻之间便消失得无影无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