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狂欢节的殉道者(第6/14页)

苉雅来到花园里那一小群人中,准备迎接那里上演的一幕。艾米莱蹲在地上,他似乎丧失了说话的能力,除非可以把呜呜的哭号算作一种原始的表达。

她看见科斯塔递给吉安尼一把生了锈的斧头,看见吉安尼握紧斧柄时颤抖的下巴。他在眨眼皮。苉雅被某种奇怪的敬畏感震撼了,那或许只是一种冷漠?

艾米莱在哭泣。苉雅的鼻孔里还残留有烟味。没人注意到她的到来,除了眼前这件可怕的事情,大家把其他事情忘得一干二净。

吉安尼的脸像死人一样惨白。他看起来像一个面包鬼魂,双手惨白。一个不健康、不受欢迎的幽灵。看见吉安尼缓慢地把斧头举过头顶,艾米莱尖叫起来。这个古老的仪式,被人们一次一次地重复着。残酷的屠夫高举斧头,斧子的头在人们眼中越来越大,在艾米莱的眼中就更大了。

很难说谁更受折磨,艾米莱还是吉安尼。

吉安尼畏缩了,他把斧头丢到地上。当发现生活还像《旧约》时代那样残暴时,内心的震惊和恐惧是无法克服的。

吉安尼看着艾米莱,就知道他的舌头在焦虑中抽动,面包铺里的艾米莱,在做决定时表现出来的恐慌。膀波罗尼还是坎诺利?坎诺利还是膀波罗尼?

简直无法面对艾米莱的可怜相。吉安尼把斧头丢到地上,同时听到了一声粗重的喷气。艾米莱被再次吓出屎来。吉安尼觉得无法在这种情况下杀死一个人,他曾有过的决心荡然无存了。奇怪的是这个短暂的停顿让我们都松了口气。科斯塔捡起斧头,把斧头再次塞进吉安尼手里。这个动作包含的终结性立刻让我们感到愉悦,同时也让我们更加困惑了。

要是再犹豫不决就愚蠢到家了,苉雅心想,自忖是否要把斧子从他手里拿过来。也许这是一件该让女人去做的事情。女人在面对这样的败类,决定他们生死的时候更狠得下心来。她的冥想被那个决定性一刻的来临打断了,只见吉安尼咽下一口唾沫,带着屈从的神情,把斧头高高举起,朝着艾米莱的头颅猛劈下去。苉雅转过头去。正义终于得以伸张,她自言自语道。是正义吗?真的得以伸张了吗?有些事情或许是不可避免的,在回答了自己的问题后,她变得更加困惑了。

她闭上眼睛,想做个祷告,但发现竟然无法开口。主啊,宽恕我狂暴不安的灵魂吧。这算是祷告吗?在当前的情况下,它必须是。吉安尼高举斧头的形象已深深印在了她的脑海里。在她的眼中,吉安尼还会是昨天那个和蔼可亲的面包匠吗?还是被永远定格成一个把斧头高举过头顶的肥胖男人?

火光和浓烟分散了她的注意力。她看见那栋房子烧起来了。一只手搭在了她的肩膀上,她知道那是科斯塔的手。

他们的目光短暂交织了一下就又分开了。

吉安尼落下斧头的时候狂吼了一声,这之后,所有的怒吼声都消失了。

有些事物中存在的诱惑有时很难理喻。艾米莱躺在我们脚下,奄奄一息。我们局促不安,转身背对着他,没有人说一句话。众人都陷入到自身的羞愧、愤怒和失望之中。夜幕降临,阴影随之而来。我们不再觉得那么正义凛然,甚至连拿起一把铁锹的力气都没有了,只好迈着蹒跚的脚步朝镇上走去。

那沉重一击引发的剧烈疼痛过去后,艾米莱先是一惊,随后窃喜地发现他的疼痛已减弱成一种钝痛。还是有点儿疼,但能够忍受了,这疼痛甚至带给他某种安慰。好像这在某种程度上确定了他的存在。

他躺在地上,可怜的肺在吸取每一丝能够捕获到的空气。艾米莱在盘算他死前还能呼吸几次。不知道是否还有机会弥补自己的罪孽。是不是太晚了?太早之前就已经太晚了?

每一次呼吸都可以算作一次祈祷,他心想。他又吸了一口气,然后屏住了呼吸。

或者说他至少在努力这么做。但是他腹部的自动反射违背了他的意愿。他在体内制造真空的愿望被拒绝了。又一个重大的挫折,他居然无法把自己的呼吸拒之体外。

弗朗西斯卡的最后时刻

有谁知道弗朗西斯卡登上小山顶,看见自己曾经清理打扫的房屋熊熊燃烧的时候在想什么?当看见拉湿了裤子,头上开了个口子的艾米莱蹲在一棵树下向风神祈祷时,她又有何感想?一条长长的、已开始凝结的伤口。她照料他,端水给他喝。以这样的面貌面对自己的原告的艾米莱又会怎么想?弗朗西斯卡并没有在此久留。

穿过漆黑、余烬未灭、还冒着浓烟的房屋废墟,在进入霉烂的猪舍之前,她停下脚步,盯着余焰看了一会儿。她把自己的东西放进一辆木制小推车里,拖着那点儿可怜巴巴的世俗之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