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第7/9页)
到了二月底这才有几周晴朗的天气,这使得冬天高耸的阿尔卑斯山脉呈现出一片壮阔绚丽的奇妙景象。高耸的山峰被白雪覆盖却傲然挺立直直插入那像矢车菊一般湛蓝的天空,在那么明净的空气中看起来好像与我们近得简直不真实。草场和山坡也覆盖着山区严冬的雪,那积雪洁白、干燥、颗粒分明,似乎在山谷地带还从未见过。到了中午,阳光在地面隆起的地方闪闪发亮,而在凹陷处与斜坡边缘却洒下蓝色的阴影。经历了数周的暴风雪之后,空气是那么的干净,以至于每一下呼吸都令人心情舒畅。孩子们从那些不那么陡峭的山坡上一滑到底,在中午的时间,你会看到老人们站在街道上,用阳光款待自己。到了夜里时分,屋顶上的椽子由于严寒冰冻发出咯吱咯吱的声响。白雪覆盖的田野中间,是永不结冰的湖,比在夏天时看起来更安静、更祥和、更蓝。
每天午饭前,我搀扶父亲到门口,看着他在阳光下伸展自己褐色的多节而粗糙的双手。过了片刻,他便开始咳嗽,连声叫冷。这是他无害的小把戏,他以此向我要酒喝,因为他咳嗽得其实并不厉害,天气也没他说得那么冷。但是他仍然能从我这里得到一小杯龙胆酒或苦艾酒。他巧妙地渐渐停止了咳嗽,心中还为再一次以智取胜而窃喜庆祝。午饭过后,我留他一人在家,扎上绑腿,用几个小时的时间去爬山,只要时间允许就尽量往高处爬。然后就用我随身带去的一只装水果的麻袋,回来时坐在上面,从倾斜的雪地滑行回家。
一直到了我原先打算动身去阿西西的日子,积雪还有几尺深。到了四月才初见春天的气息,而随之冰雪迅速的消融使我们村子经历了几年来最危险的时期。无论白天还是黑夜都能听到热风呼啸,远处雪崩的冲撞坍塌,山洪愤怒地奔腾直泻。卷来大块山岩和断裂的树木,扔在我们贫瘠狭长的耕地和果园中。热风令我不能入眠。整夜整夜,我全神贯注而又心怀恐惧地听着风暴的呻吟、雪崩如雷、愤怒的湖水拍打着岸边。
这春天令人烦躁得如同战争期间一样,而这段时间我昔日的旧爱之痛再一次肆虐发作,而且如此激烈以至于我不得不从床上起身,倚靠在窗边,大声地将那些对伊丽莎白的爱的话语倾吐在暴风雨中。在那个温暖的夜晚,在那座可以俯瞰埃米尼亚的房子的小山丘上,我曾为爱如痴如狂,从那以后,爱的激情还没有像现在这样如此恐惧又难以抵抗地令我着魔。我经常觉得:似乎这个美丽的女子就站在离我很近的地方,对我微笑,但是我向她的方向走近一步,她就后退一步。我所有的想法最终一定会回到这幅画面上来。我就是一个伤口感染的人,老是忍不住要去搔发痒而溃烂的痛处。我自惭不已,这既折磨我自己又毫无用处,我咒骂热风,但我所有的痛苦都秘密地伴随着一种若隐若现的由欲望而生的温暖,以此我找回了童年时代对罗西的渴望。黑暗而温暖的激情从我周身流动,将我淹没。
我意识到这种病无药可救,便试着做点工作。我开始构思我的作品,也写了几篇草稿,但很快我就明白现在不是做这件事的时候。在此期间,热风带来的不幸的消息从四面八方涌来,我们村子也遭受了严重打击。暴怒的河水把大坝冲垮了,一些房屋、谷仓、牲口棚都严重损坏,从外乡来了许多无家可归的人想要从我们这里寻求庇护。怨声载道、遍地灾荒、到处没钱。幸运的是乡长派人请我到他的办公室,问我愿不愿意加入救灾委员会。他很有信心让我到州政府去代表我们村子,并且通过在报纸上发表文章,从而发动全国其他地方进行募捐,帮我们村子渡过难关。对我来说,这个任务来得正是时候,对我非常合适,而且我可以全力以赴从事更严肃也更有意义的工作,借此忘掉我自己那徒劳无益的痛苦烦恼。所以我全身心地投入到我的事业当中。我四处投函,很快在巴塞尔争取到几个愿意为我们筹钱的人。我就给各大报纸写呼吁书和书面报道:信件、汇款、慰问函蜂拥而来。我除了要应付大量的文书信函以外,还要跟那些一根筋的农民做工作让他们处理好地方理事会的事务。
几个星期紧张有序的工作对我很有好处。事情慢慢地步入正轨,一切开始正常运转,我也就没有必要在那里效力了。这时,草场转绿,环绕村庄,湖水重新映照艳阳,山坡也没有了积雪。我父亲的身体初见转好,我的相思病也像雪崩的遗迹一样消失不见了。换作以前,正是我父亲给他的小船上漆涂油的好时候,同时母亲从花园向这边观望,我看着,看着父亲的眼睛注视着自己熟练敏捷的双手,看着他的烟斗里卷曲腾升的烟,看着黄色的蝴蝶。现在已经没有小船需要上漆了,母亲很久之前就去世了,而父亲情绪不稳定,蜷缩在这无人照管的屋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