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限将至(第5/8页)

[37]文化工业在孤注一掷地希望refaire Doeblin sur nature[38]的同时,悄悄兜售给我们的这种语言,不过是改造出来的一件东西、一个手艺人的工具、一种机械、一套船厂所使用的术语而已。

不过,千万不要以为埃斯库罗斯把我们带到了谷底。这种丑行还有更深刻的含义。索福克勒斯的出现,我们终于有了可以为大众进行批量生产的增强性梦游症的完美实例。尽管索福克勒斯抛弃埃斯库罗斯的宗教恐惧症,也对欧里庇得斯的优雅的纨绔子弟式的怀疑主义敬而远之,但是在他的作品中,节制理性[39]的痕迹成为道德妥协的炼丹术。他制造出为多种目的服务的场景,这样也就无所谓真正的目的。例如安提戈涅,这里有一整套故事:对被野蛮杀戮的哥哥忠贞不贰的姑娘,恶毒而麻木不仁的暴君,甚至不惜牺牲生命来维护的神圣不可侵犯的原则。暴君之子海蒙(Haemon)因姑娘悲惨的命运而自尽。海蒙之母追随儿子于地下。面对这些由于自己缺乏文化教养而导致的死亡,克瑞翁(Creon)[40]瞠目结舌。多亏雅典的文化工业,肥皂剧已经达到登峰造极、如临深渊的境界。仿佛这样还不够,索福克勒斯还要在末尾加上道德评论。第一段合唱颂扬科技的生产力:“世上美妙之物多多,但不能胜过人之美妙……年复一年,跟着年轻膘壮的马儿,犁地翻土,他耗尽神圣无上的大地的资源……成群的野兽,还有海洋生物,他用编织的网来捕获……”[41]如此,我们有了关于生产力的道德规范,赞美机修工的愚蠢劳动,影射无产者的天才。“如今用科学技术杀戮魔鬼的天才大获全胜”,佐拉芳提斯在提到文学和工业的关系时不无讽刺地评说:“我们一定感到很高兴,而且我们还要希望人类对这种胜利善加利用。”[42]这就是大众文化的意识形态。索福克勒斯,对于这一套驾轻就熟,毫不犹豫地加强了主人公和配角演员的阵容……于是有了第三演员,以及布景装饰[43],因为要把现成的情感强加于观众,古典戏剧舞台对他来说显然是不够的。不久,我们还会发现第四对话者,一个不折不扣的哑巴,然后悲剧就进入了最后阶段,即接二连三酝酿出的一连串喜剧,奴颜婢膝地屈从于先锋派戏剧的规则,等待它的戈多,达到完全不能沟通的地步。

而如今,对欧里庇得斯(Euripides)[44]来说,时机已经成熟。他只要足够天真、激进就能赢得大众的欢心,就能把戏剧变成能够速成的诙谐作品(Pochades),这一点从阿德墨托斯(Admetus)和赫拉克勒斯(Hercules)没完没了的插科打诨中便可看出,这么做恰好抵消了阿尔刻提斯(Alcestis)中所剩的那点悲剧的魅力。至于美狄亚(Medea),大众文化在此扮演了主要角色,以私密的、嗜血的歇斯底里的神经官能症和泛滥成灾的弗洛伊德式的分析来娱乐我们,为大众提供了一个如何成为田纳西·威廉斯(Tennessee Williams)笔下的穷人的完美范例。你经受了这针最大剂量的注射:怎么可能不落泪、不感到恐惧和遗憾呢?

因为悲剧正是有赖于这些元素。你必须感到恐惧和遗憾,当剧情提出要求、给出信号时你一定要有所感受。且看看亚里士多德,这位举世无双的潜移默化大师,对这个问题是怎样的看法。整个的制作方法是这样的:要有一个主人公,他具备公众既欣赏又谴责的特质;让既可怕又可怜的事发生在他身上,在这混合物中要添加适当数量的突如其来的逆转,悖逆事件,各种灾难;充分搅拌,煮到沸腾,好啦,你已经烹饪出一剂泻药(Catharsis)。你会看到观众撕心揪肺,带着恐惧和同情的呻吟,大哭一场才痛快。你难道对这些细节感到战栗吗?这早已写成白纸黑字了;看一看科利斐[45]有关当代文明的论述吧!文化工业迅速地传播他的著作,深信如果不是假货,那么纯粹的精神上的懒惰会促进它所希望达到的目的。

意识形态?若真有的话:全盘接受被给予的一切,并把它当作说服辩论的工具。这个亚里士多德最新出笼的一本臭名昭著的手册——《修辞学》,完全是有关市场营销的一套问答,从动机出发探求什么能吸引人、什么不能,什么会为人所信和什么会遭人排斥。他说,这样一来,你就对支配同伴们的行动的非理性诱因心知肚明,因此你就可以玩同伴于股掌之中了。按对键钮:他们就任你摆布。有了这样一本教科书,如佐拉芳提斯所说,“我们编造的东西其实不反映公众的自然倾向,而是计算出了可兜售的效果,并由此根据人体对刺激的反应法则,使剧情妙趣横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