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限将至(第4/8页)

[29]我们目睹了欢宴不止的场面,况且还有不折不扣的不体面的性暗示,对于以哲学对话为托词的苏格拉底柏拉图式的大杂烩的讨论会,还有什么更好的定义呢?同样地,在《费德拉斯》[30](Phaedrus)中我们看到,一个男子看着自己的心上人(文明的终级阶段必然是偷窥),“汗水湿透了他全身,异乎寻常的热浪向他袭来;如此,降临到他身上,透过眼睛,美波流动,一股暖意传遍全身……一切都在膨胀,一切都在增长,从根部向上,在灵魂下不断延伸……羽翼开始膨胀起来。”[31]勉强掩饰的淫秽:这是最后一招,把大众色情文学当作哲学来宣扬。至于苏格拉底和亚西比德之间的关系,那属于传记的范畴;文化工业准予他们不接受美学批评。

尽管性要成为一个产业,仍然太过“天然而成”,但如阿斯帕齐娅[32]所说,无论如何,性已经成为商业。商业和政治:性已经跟整个制度浑然一体。芙莱妮(Phryne)[33]的所作所为让我们悲哀地想到,认为世上有不受腐化的法官,这种信仰也是完全没有根据的。对于人类精神上的这类矛盾冲突和灾难,文化工业提供了现成的答案:这样的丑事自有其用途,它们为悲剧作家提供了素材。这个过程恰好证实了雅典人最终启示的深渊,他正走上一条无可救药的堕落之路。

你瞧瞧那些雅典人,仍旧在光天化日之下,坐在露天剧场里长排的座位上,他们个个神情迟钝麻木,完全被那些脱离了人性的、戴着面具的游玩作乐的人所上演的事件迷得如痴如醉,因为那些人的真实面孔隐藏在面目狰狞的面具背后,他们穿着增高了的鞋子和垫有衬垫的服装,模仿一种并不属于他们的高贵显赫。面对众人不知羞耻的关注,他们像幽灵一样不会表示微妙的感情变化,不会有激情的变换,却让你思考的是人类精神上最难解之谜:仇恨、杀亲、乱伦。过去人们会在大庭广众面前掩盖的东西,现在成为大众娱乐的源泉。而且,大众在此必须按照大众文化的强制规定来进行娱乐,它迫使你不能凭直觉产生感情,而是把它现成规定的感情展示给消费者。因此,它不是哀思苦想后所发出的诗意表达,而是千篇一律的悲哀格式,以精心策划好的强度突然向你进攻:“哎呀,哎呀,哎呀!哦你你……你你!”然而,对于这种作家,他们出租自己的艺术,知道必须在短时间内拼凑出一个主管官随兴所至或者接受或者拒绝的产品,这样一来,你还能指望他们弄出些什么别的东西呢?众所周知,如今赞助总是给多产的公民,因此,文化工业不可能找到更简单易行的法规。赞助人要求什么,你就给他提供什么,他对你提出的要求是以重量和数量作为评判标准的。你心里非常明白,如果想看到自己的戏能上演,你不能只提交单一的剧本。不,你必须提供一套完整的四联剧,包括羊人剧。这样一来,就产生了按需创作,诗篇由机器来谱写,遵循公式化的模式。而诗人呢,若想看见自己的作品能够吟诵,他还必须是作曲家、编舞者和教舞者,强迫合唱队在长笛厚颜无耻的哀鸣似的伴奏下令人汗颜地踢着大腿。古代谱写赞美酒神之歌的作家,如今摇身一变,成为创作雅典人的百老汇剧的作家;最后,他孜孜以求的境界不过是个皮条客而已。

我们是否该剖析一下这个倒退的历程呢?最初是埃斯库罗斯(Aeschylus)[34],他自然是大众人所喜爱的那种类型。埃斯库罗斯以最新的报纸标题为素材来作诗:比如萨拉米斯战役。这可是上好的写诗的素材!这是军事和工业结合的成就,作者兴高采烈地罗列其中的技术细节,只可惜他那份高兴劲儿对于我们已经迟钝了的感觉不能产生任何震撼。“船桨合着节拍整齐划动,发出响亮的声音”,战船都是“青铜打造的船首”,“密密麻麻地压进海峡的战船”的“冲撞角”,船的表面“都是青铜的”,一旦碰撞,“折断那一排整齐的船桨”,希腊战船在波斯人四周实施调动,“包围他们”——所有这些都表现了作者对机械细节兴趣盎然、妄自尊大,热衷于在屈指可数的诗句里加入日常谈话的片断、够列入说明手册进行解释的术语,热衷于这种已不新鲜的二手传播风格,如果我们尚有辨别力的话,一定会使我们羞愧得脸红[35]。正如佐拉芳提斯所说,“工业大众的特点在此活灵活现地勾勒出来:它在歇斯底里和阴郁沉闷之间游移不定。崇拜巴尔(Baal)的人们不知情感为何物。”[36]情感?那么,在描述壮丽和死亡的场景时,他会借助于什么呢?那些词汇,全是屠夫的俚语。“而且他们像落网之金枪鱼,带着船桨的残片,残破的躯体,狠狠地摔在地上,折断脊背,悲鸣咆哮,而四周,辽阔大海的水雾茫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