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限将至(第3/8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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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们能够唤醒这个不动脑子、在雅典村庄里慵懒、自得其乐地生活的大众人吗?不可能,他之所以如此,正是被伯里克利所提到的那些把戏给拴住了。试想一下,成群的人涌进奥林匹亚,对刚刚看过的目标争论不休,仿佛他们的灵魂受到了威胁;要么如今奥林匹克运动会被用来记录年份!生命似乎可以通过一个投掷标枪的胜利者的身手来度量,或者某个在跑道上跑十次的人来计算。五项全能运动的成绩成为测量山脊的标准。有人出资请来诗人为这样的“英雄”谱写颂歌,而他们所赢得的桂冠则为城邦的荣耀增光添彩。伯里克利的演说真正让我们明白了事事皆美的文明。条件是你要声明放弃你自己的人性。蒙塔莱德斯警告说:“普天之下的人类社会将是细胞的总和,将是一堆石珊瑚,每一个个人将被安插进去,不是根据他的心智,而是根据他的生产能力,或是他融入整个社会平衡模式的能力大小。”[22]如今,我们回过头来看看法老的孤独和与世隔绝,以为那是个失去的乐园,但雅典人对它并不感到留恋,因为他从未体验过个中滋味:在奥林匹亚的堡垒上,他浑然没有知觉地颂扬他的忧伤启示。无论如何,人们并不能指望他做任何决定。文化工业现在为他提供的是经由电子技术扭曲了的特尔斐城的皮提亚[23],在他癫痫发作时的抽搐中对他的未来行动提出建议。句子一概支离破碎,处心积虑地不让人明白,语言退化到一种非理性的状态,供那些诚惶诚恐的和讲究民主的群众消费。

过去,人们可以要求文化提供拯救灵魂的话语;而如今,拯救灵魂已降格为文字游戏。雅典人对公开的论战如痴如醉,仿佛每一个问题都有必要拿出来讨论以达成意见的广泛一致。但是,诡辩已将真理贬低为公众的一致意见,公开论战似乎成为这一大群空谈者的最后避难所。

我们只能强调布卢米德们[24]的沉痛反思,他们巧妙地再现了发生在产生莫名其妙的辩论冲动之前的谈话。“嘿,明天到集市去参加有关真理的圆桌辩论好吗?”“我不行,不过,为什么不叫上高尔吉亚(Gorgias)[25]?为海伦做颂词,他也是最理想的人选。也许你还可以试着叫上普罗泰哥拉(Protagoras)[26]。知道吗,他的学说——人是一切事物的尺度是当下最最时髦的。”不过,布卢米德反对论战的呼吁从来无人问津。在一群懒散、堕落的公众面前,辩论家吃力地驳斥那些慷慨激昂的辩论后面所隐藏的恶毒的意识形态,但这一切都是枉费心机。

反之,假如论战并不能满足雅典的大众人,文化工业将按照他的趣味要求,拱手相送一个更唾手可得、稀释过的智慧,而且以诱人的文摘形式出现。而这种艺术的大师正是上文所提到的柏拉图,他非常善于将古代哲学中最严酷的真理用最通俗易懂的形式——对话来呈现。柏拉图毫不犹豫地将概念转换成赏心悦目却肤浅的实例(白马和黑马,洞穴里的影子,诸如此类的),卑躬屈膝于大众文化的要求。因此,深奥的东西(以及赫拉克利特小心翼翼不希望揭示出来的)被提到了表面,到了一种连最无聊的听者都能够听懂的程度。最后一桩臭名昭著的勾当是:柏拉图毫不犹豫地把一个和多个这样高尚的问题,化解成为躲在铁匠铺里的人们的话题,(这些人离开了“噪声”是不能思考的!)通过巧妙运用悬念和九个前提的游戏,他小心翼翼地使辩论有声有色。他所采用的这些手法跟当今的提供现金奖励的益智竞猜类游戏节目一样引人入胜。诡辩术与辩驳术(这些都是记者提供的名词,他们乐于运用最新的辞藻来掩饰内容的空洞)仍然具备类似的功能:雅典人无须挖空心思去理解;文化工业的专家们给他造成一种错觉,让他以为是自己费尽心思所获得的思考,其实都是现成安排好的。节目以老色鬼苏格拉底的那些戏法(我们必须承认,非常有技巧)开场,他甚至能将本应判处的死刑转变成一场荒诞不稽的广告宣传。苏格拉底自始至终都是文化工业的忠实仆人,为制药公司提供一条标语:“毒芹属植物对身体有益。”或者,“什么毒害孩子之类的无稽之谈?我不明白你想说什么。在集市劳累了一天之后,我需要的就是一杯毒芹属植物汁!”

闹剧的结尾:给埃斯科拉庇俄斯(Aesculapius)[27]这个最后的伪君子一只公鸡。我们不得不赞同博学的佐拉芳提斯[28],他说道,“大众传媒越是宣扬远离人性、远离真实对话的场面,就越是假充一种私下谈话的语气,装出一副真诚快活的样子。这一点,只要看看他们的制作就一目了然了(前提是我们的精神能够承受)。他们所有的作品都遵循一个秘密原则:以无趣之物使之有趣,无论在美学上、经济上、或是道德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