家门口就有这么一大片水

1

我丈夫吃东西胃口挺好,可是他显得累,心情烦躁。他慢慢咀嚼,胳膊放在餐桌上,眼睛盯着室内那边的什么东西。他看了我一眼,又望向别处。他用餐巾擦擦嘴巴,耸耸肩又接着吃。我们中间有了什么东西,尽管他不想这么想。

“你干吗盯着我看?”他说,“怎么了?”他说着放下叉子。

“我盯了吗?”我说着呆呆地摇了摇头,呆呆地。

电话响了。“别接。”他说。

“可能是你妈,”我说,“迪恩——可能是关于迪恩的什么事。”

“去看看吧。”他说。

我拿起听筒听了一会儿,他不吃东西了,我咬着嘴唇挂了电话。

“我怎么跟你说的?”他说。他又开始吃,接着把餐巾往盘子上一摔。“他妈的,大家干吗不去只管自己的事?跟我说我哪儿错了,我会听的!这不公平。她当时已经死了,不是吗?除了我,别的人也在场。我们商量过,是一致决定的。我们刚到那儿。我们已经走路走了好几个钟头,不能就那么转身就走,离汽车有五英里呢。那是第一天去钓鱼。他妈的,我看没什么做得不对。不,我看不出来。别那样看着我,你听见了吗?我不准你来对我下结论,你不可以。”

“你知道的。”我说着摇摇头。

“我知道什么,克莱尔?告诉我,告诉我我知道什么。我什么都不知道,除了一样:你最好别拿这件事情小题大做。”他用自以为意味深长的眼神看了我一眼。“当时她已经死了,死了,死了,你听见了吗?”过了一会儿,他说,“这件事真他妈可惜,我也是这么想的。她是个年轻姑娘,可惜,我难过啊,跟别人一样难过,可是当时她已经死了,克莱尔,死了。现在咱们别再提这件事了。拜托,克莱尔。咱们现在别再谈这件事了。”

“问题就在这儿。”我说,“她当时已经死了,可是你难道不明白吗?她需要帮助。”

“我投降。”他说着举起手,把坐的椅子推离桌前,拿着烟去了院子里,还带了罐啤酒。他来回走了一会儿,然后坐在一把草坪躺椅上,又拿起了报纸。头版上有他和他的几个朋友的名字,是他们有了那个“可怕的发现”。

我闭了一会儿眼睛,手按着沥水板。我千万别再念念不忘这件事了。我一定得撇下这件事,眼不见,心不烦,等等,“继续生活”。我睁开眼睛。不管怎样,什么后果我全知道,我还是一挥胳膊扫过沥水板,盘子、杯子稀里哗啦砸了一地。

他没动。我知道他听见了,他抬起头,好像在听,可是仅此而已,他没动,没有扭头看。我为此而恨他,因为他没动。他等了一会儿,然后抽了口烟,往后靠在椅子上。他事不关己地听着,又往后靠着,抽烟,这让我可怜他。风把烟从他嘴巴里带出来,细细一缕。我干吗要注意到那一点?他永远不会知道就因为他坐在那儿不动,听着,让烟从他嘴巴里飘出来,我有多么可怜他……

他计划是在上个星期天,即在阵亡将士纪念日周末前一周去山里钓鱼的。他和戈登·约翰逊、梅尔·多恩、维恩·威廉斯。他们一起打扑克、玩保龄球、钓鱼。他们每年春天和初夏都一起去钓鱼,也就是钓鱼季节的头两三个月,在受到家庭休假、少儿棒球联赛和来访亲戚影响之前。他们都是体面人、有家室的人,工作负责。他们有儿有女,跟我们的儿子迪恩在一起上学。上星期五下午,这四个人出门去纳彻斯河钓三天鱼。他们把车停在山里,然后走几英里路,到他们想钓鱼的地方。他们带着铺盖、食物、炊具、扑克牌和威士忌。在河边的第一天傍晚,甚至在他们搭起帐篷之前,梅尔·多恩发现那个女孩面朝下在河里漂着,赤身裸体,卡在靠近岸边的几根树枝中间。他喊别人,他们都来看,商量该怎么办。其中有一个人——斯图尔特没说是谁——也许是维恩·威廉斯,他是个大块头,性格随和,爱哈哈大笑——他们中间有一个说他们应该马上走回汽车那儿。其他几个人用脚搅动着沙子,说他们更想留下来。他们说累,而且已经晚了,另外事实上,那个女孩“哪儿都不会去”。最后他们都决定留下来。他们接着把帐篷搭了起来,生了火,喝威士忌。他们喝了很多威士忌,月亮上来时,他们说起了那个女孩。有人觉得他们应该想办法防止尸体漂走。反正他们觉得要是尸体夜里漂走了,也许会给他们带来麻烦。他们拿上手电,跌跌撞撞地走到河边。起风了,冷风,河里的浪拍打着沙岸。他们中间有一个——我不知道是谁,有可能是斯图尔特,这种事情他会做——蹚水过去拖着那个女孩的手指——她仍然面朝下——拖近岸边,到了浅水区,然后用一根尼龙绳绑住她的手腕,接着把绳子拴在树根上,这段时间,其他几个人用手电筒在女孩的身体上乱照。之后,他们回到营地,又喝了威士忌,然后就睡觉了。第二天上午,星期六,他们做早饭,喝了很多咖啡,又喝了威士忌,之后他们分头去钓鱼,两个去上游,两个在下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