凉亭(第3/4页)

霍莉知道了。两个人关系一直这么近,不可能把这个秘密守很久,再说你也不想守很久。你知道像那种事,不可能一直就那样下去,哪里肯定会露馅的。更糟糕的是,你一直在欺瞒,那种生活可是没法过。我还打着那份夜班的工,那活让一只猴子都能干,可是汽车旅馆这边每况愈下。我们真的是没心思去管。我不再清洗游泳池,里面开始长出了藻类,客人没法用。我也不修水龙头了,也不铺瓷砖,根本不去补漆。就算我们有心思去做,我们也没时间去做,因为有一件件事情冒出来,特别是喝酒,如果你全心全意去喝,会花很多时间和很多精力。这段时间,霍莉自己也开始喝得很厉害。我下班后回来时,不管有没有顺路去了胡安妮塔家,霍莉都要么睡了,要么在打呼噜。卧室里一股威士忌味,要么她会没睡,待在厨房里抽过滤嘴香烟,面前是一杯什么酒。我进门时,她眼睛红红地盯着我。她给客人登记得也不对,收钱太多或者太少,最经常的是收得不够。有时,她把三个男的安排到一个只有一张双人床的房间,要么她会把一个人安排到一间套房,里面有大床、沙发,却只收单人间的钱,她会做出那种事情。客人投诉,有时还会说些难听话。人们会把钱要回去后,把东西搬回车上,另寻住处。这家汽车旅馆的管理层来过一封威胁性的信,后来又寄了封挂号信。也有电话打过来。市里有人要过来看看是什么情况。但我们不再有所谓,那是事实。我们知道情况必定有变化,我们在这家汽车旅馆待不了多久了,风向变了——我们的生活出了岔子,即将有一番动荡。霍莉是个聪明人,我想她比我更早知道了这一切,知道麻烦大了。

后来在那个星期六上午,我们醒来时还感到宿醉未醒,之前我们再次探讨这种情形,一点结果都没有。我们睁开眼睛,转身对视。我们同时都知道了,那就是我们到了某个尽头。像平时一样,我们起身穿好衣服、喝了咖啡,就在这时,她说我们得谈谈,现在就谈,没有干扰,没有电话,没有客人。就是那时,我开车去了酒铺。回来后我锁上了旅馆办公室的门,拿着冰、酒杯和提切尔上了楼。我们把枕头垫起来,躺在床上,喝酒,压根没有商量什么。我们看电视,嬉闹了一会儿,任凭楼下的电话随便响。我们喝威士忌,吃从走廊上的自动售货机里拿来的奶酪脆条。我们有了种奇怪的感觉,那就是既然意识到一切都已经失去,那么什么都可能发生。我们不用开口,就知道有什么已经结束,但是即将有什么开始出现,并将其代替,我们都想不出来那是什么。我们打盹,白天迟一点的某个时候,霍莉用胳膊撑起身子。她一动,我睁开眼睛。她坐在床上。后来她尖叫了一声,从我这里冲到窗前。

“我们结婚前,还不过是小孩子的时候,”霍莉说,“当时我们每天晚上都开着车到处转,一分钟都不愿意分开,聊天,有着宏伟的计划,还有希望,你还记得吗?”她当时坐在床中间,抱着膝盖,手里拿着酒。

“我记得,霍莉。”

“你并不是我的第一个男朋友,我的第一个男朋友叫怀亚特,我爸妈觉得他不怎么样,但你是我的第一个爱人。你是我的第一个爱人,从那以后,你一直是我唯一的爱人。想想看吧。我觉得我没有错过什么。现在,谁知道那么多年我错过了什么。但是我过得快乐,对,我的确是。你曾经是我的一切,就像那首歌里所唱的。可是我不知道那么多年我只爱你、只有你,我是犯了什么毛病。天哪,我有过机会呢。”

“我知道你是,”我说,“你长得漂亮。我知道你有过机会。”

“但是我都没有去把握,这是关键。”她说,“我没有,我不能出轨。那是我远远不能理解的。”

“霍莉,求你了,”我说,“这会儿别再说下去了,亲爱的。我们别再折磨自己了。现在我们该怎么办呢?”

“哎,”她说,“那次我们开车去了雅基马镇外面的那座老农场,过了高台地很远的地方,你还记得吗?我们当时只是随便开车转转,那是个星期六,跟今天一样。我们去了那些果园,然后在一条窄窄的土路上开。天气很热,灰尘很大。我们一直开,就到了那座旧农舍前。我们停了车,走到门口敲门,问能不能让我们喝口凉水。你能想象我们现在能做出这种事,走到陌生人的家门口要杯水喝吗?”

“我们会被开枪打死的。”

“那老两口现在肯定已经死了。”她说,“并排躺在高台地的墓园里。可是那一天,那位老农场主和他的妻子,他们不只是给我们一杯水喝,还邀请我们进去吃蛋糕。我们在厨房里聊天,吃蛋糕,后来他们问可不可以让他们领我们到处看看。他们对我们很好,我没有忘记。他们那样的好心肠,让我很感激。他们领着我们在房子里面到处看了看。他们互相也很好。我现在还记得那座房子里面的样子。我不止一次地梦想过那座房子里面的样子,那些漂亮的大房间和里面的陈设,但是我从没有告诉你这些。人总得有些秘密,不是吗?后来他们把我们领出来。我们到处走了走,他们指给我们看那座小——他们叫它什么来着?凉亭。在那之前我从来没见过。它是在一块田里面,在树下。有个尖顶,可是油漆剥落了,台阶上长着野草。那个女人说好多年前,甚至在我们出生之前,乐手们在礼拜天来到这里演奏。她和她丈夫还有朋友、邻居会穿着他们最漂亮的衣服坐在那里听音乐,喝柠檬水。我当时灵光一闪,我不知道该用其他什么字去怎样形容它。可是我看着那个女人和她的丈夫,我想,有一天,我们也会变得那样老。老,但是高贵,你知道,就像他们那样。仍然越来越相爱,互相扶持,有孙辈来探望。所有那些事。我记得那天你穿着毛边短裤,我记得我站在那里看着凉亭,想着那些乐手。当时我刚好瞄了一眼你露出来的腿,我在想,即使当那两条腿又老又瘦,上面的汗毛变成了白色,我还会爱那两条腿。即使到那时,我还会爱它们,我想,它们会还是我的腿。你知道我在说什么吗?杜安?后来他们陪我们走到汽车那里,跟我们握手。他们说我们是挺好的年轻人,邀请我们再去玩,当然我们再也没去。他们现在已经死了,肯定已经死了。可是我们在这里,我现在知道了以前不知道的事。我可不是知道了!这件事很好,一个人不能预见到未来,不是吗?现在我们到了这里,在这个很糟糕的镇上,两个喝得太多的人,管理一家汽车旅馆,前面有个又旧又脏的游泳池。你还爱着别人,杜安。我一直比世界上的任何人都跟你更亲近。我感觉自己备受折磨啊。”